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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第1页）

&ldo;啊？&rdo;那人不防这时候有人进来，吓了一跳，回头看看乾隆，却不认得，笑道：&ldo;大人面生得很。您请坐，我把这几个签儿贴好‐‐那边烫的有酒，您先喝一口暖暖身子。&rdo;乾隆见他不认识自己，倒觉得好笑，脱了身上大髦挂在墙上，坐在炭火旁小杌子上烤了烤手，自斟了一杯饮了，顿觉热线般一股暖流直冲丹田，五脏六腑都热乎乎地在蠕动，不禁赞道：&ldo;好酒！&rdo;那人头也不抬地继续整理着文书，笑道：&ldo;寻常大烧缸，有什么好？大人是乍进来，身上冷一吃嘛，就上花生米更好！&rdo;

乾隆见没有箸，便用手拈捏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焦香崩脆，满口浓香，顿时胃口大开，又饮一杯，问道：&ldo;你叫什么名字？别人呢？&rdo;那人整理好文书，洗了手笑盈盈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乾隆对面，说道：&ldo;我叫钱度，李制台荐到张中堂手下当个书办‐‐您呢？&rdo;他打量了一下乾隆，&ldo;是内务府的笔帖式吧？&rdo;乾隆一笑，说道：&ldo;你倒好眼力，我姓‐‐琼（乾隆合音），叫我琼四爷好了。&rdo;

&ldo;这个姓不多‐‐姓穷的未必穷，我这姓钱的钱也不多。&rdo;钱度瞄了一眼，外面白茫茫一片，端起乾隆倒的酒&ldo;吱儿&rdo;饮了，又倒一杯递给乾隆道：&ldo;来来，你来！一今儿几位中堂都回去了，我们这边十几个书办溜号的溜号、钻沙的钻沙‐‐这好的雪，谁不愿围炉而坐呢？&rdo;说着撮起两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嚼得咯嘣蹦直响：&ldo;‐‐你喝，喝嘛！可惜这地方不能划拳猜枚儿。&rdo;乾隆越发兴味盎然，也学他样子撮起几粒吃着，举杯一掀饮了，问道：&ldo;你怎么就不去钻沙溜号呢？&rdo;钱度又斟一杯自饮了，说道：&ldo;您瞅瞅这摊子，没有人能成么？咱师爷把式，比他们懂规矩。&rdo;他又斟一杯递给乾隆，&ldo;‐‐这些文书他们乱抽，趁空儿我贴上签子，中堂爷们要哪份，抽出来就是！上回万岁爷要萧县水灾折子，讷中堂站着立等，几个人忙了一身臭汗，从柜子顶翻出来‐‐他们办差，不在行！&rdo;

乾隆惦记着允禄进来，原想小饮几杯就去的。可两杯酒下肚，热烘烘暖洋洋，倒来了谈兴，又饮了一杯，问道：&ldo;你是师爷出身？比这里怎么样？&rdo;钱度笑道：&ldo;师爷出息比这里十倍也不止。我栖身这里也不想长久，这一科再撞一回，撞不过龙门，还请人荐个东，回去看十八可笑去‐‐三十多岁了，当不了官也得知趣些，您说？&rdo;乾隆从没有和这样低位的人扯过家常，整天地奏对格局，听得够够的。此刻返回常人本性，心里高兴得很。他自饮一杯，又替钱度斟一杯递过来，说道：&ldo;什么叫&lso;十八可笑&rso;？说说看！&rdo;

&ldo;您见过衙门参见长官么？&rdo;钱度&ldo;国&rdo;地咽了酒，哈着酒气笑眯眯道：&ldo;我把那场面分段编了十八出戏‐‐长官没到，一群府县纷纷乘轿，从四面八方奔来，这叫&lso;乌合&rso;。来了站在仪门外，交头接耳，议长道短，你寒我暄，这叫&lso;蝇聚&rso;‐‐下头我不解说，你细细品评：第三出&lso;鹊噪&rso;；第四出&lso;鸽立&rso;，‐‐这是司道站班‐‐；一声传来大人升座入堂，这便是第五出&lso;鹤惊&rso;：六&lso;凫趋&rso;，七&lso;鱼贯&rso;，八&lso;鹭伏&rso;；长官坐而受礼，叫&lso;蛙坐&rso;；谢茶&lso;猿献&rso;；十一&lso;鸭听&rso;，十二&lso;狐疑&rso;；辞衙两旁退出叫&lso;蟹行&rso;；升轿叫&lso;虎威&rso;‐‐回到家便&lso;狼餐&rso;；接着十七&lso;牛饮&rso;；十八吃醉了便&lso;蚁梦&rso;‐‐合着就是十八出戏。&rdo;

乾隆不禁哈哈大笑。杯中酒都洒了出来：&ldo;好一幅十八禽兽嬉戏图！你要不是个中人也编不出来！&rdo;钱度见酒凉了，便将酒壶坐在炭火上，拨了拨火，说道：&ldo;你是沾了旗人的光，象我实在是命数不偶，若真的占了顺风帆做起官来‐‐别看田中丞素称能吏，打心里说他只是个死干。他受下头蒙哄，好官黜下去，坏官提升上来的有的是。他不会查人见事！&rdo;乾隆笑道：&ldo;我倒想听听你纸上谈兵。&rdo;

&ldo;我见人见事从不走眼。&rdo;钱度笑道：&ldo;下头来见必定有谈吐，有文案就有议论，这里头就有分别。有据理审势，明白直截的；有不吞不吐，骑墙观望的；有一问就说，畅快无隐的；有再问不答沉吟含糊的；有实见灼知，虽然违众，但敢直言相争的；有自无主见，一驳就变的；用这法子审量官吏，五六成不差。这是一。&rdo;乾隆道：&ldo;哦，还有二？&rdo;&ldo;不但有二还有三。&rdo;钱度得意洋洋自斟自饮，说道：&ldo;二，初到一地，要微服游览，要在公务余暇，若遇渔樵耕读你也要渔樵耕读，闲聊间可问年岁，催科；问保甲、狱讼；差役、官司、佐领都能问。没有好官百姓不夸奖的，也没有坏官百姓不怨恨的。象田中丞那样，有事才微服查访，煞有介事象个钦差大臣，几句话问得人家头上冒汗，只想你走得越早越好，谁肯跟你说实话？‐‐用这法子考察吏事，七八成不差。&rdo;

乾隆听了大为赞赏，想起自己出巡的情形更是连连点头，一探身子道：&ldo;敢问这三？&rdo;钱度怔了一下，笑道：&ldo;好家伙，你这一问真叫煞有介事！亏得在宫里，在外头我就要疑你是钦差大臣了‐‐这三嘛，入境时，要看他桥梁道路、邮传驿站，这是见他精神的，也是皇政。一个地方城池有保障、学宫见文教、器械见武备、仓库见综理、养济见慈惠、实心做事的自然要精心检点。合着前面说的两条，用来考察一个官员的政绩，是贤能、是愚昧、是不肖，那叫百发百中‐‐如今看人光看笑脸，看送的殷勤，听左右人递的小话，听他本人吹嘘奉迎，哪能见个真章呢？&rdo;乾隆听着钱度的这几条真经，犹如雷轰电闪般振聋发聩。想不到这个身材不及中人的矮汉于、小小的书吏竟有这般实用又循道不悖的见识！钱度因见壶中酒已不多，笑道：&ldo;这都是隔靴搔痒，他们好坏关我屁事？只是随便说说助个酒兴罢了！我续续酒，咱们再喝！&rdo;乾隆笑道：&ldo;我也有酒了，不敢再饮。其实你这番海聊，更能尽兴，必定要烂醉如泥才好么？改日再奉陪吧！&rdo;遂起身披了大髦，走到门口又笑道：&ldo;今日是纸上谈兵，说不定异日真的要请君入瓮呢！&rdo;说罢出来一股哨风夹着雪片扑面而来，袭得他打了一个激凌，倒噎了一口冷气，酒已是醒了。

&ldo;爷出来了？&rdo;守在外头的高无庸原想乾隆进去一会儿就出来的，在外头冻得搓手跺脚，心里一直骂钱度&ldo;瞎眼&rdo;，见乾隆出来，忙迎上来道：&ldo;方才庄亲王已经进来，奴才说主子在这里有事，叫他去养心殿侍候着，已有一刻时辰了呢。&rdo;乾隆没言声，裹了裹披风加快了步子。上养心殿台阶时，见庄亲王允禄跪在檐下等候，乾隆歉意地说道：&ldo;十六叔让你久等了，快起来，进里头暖和暖和吧。&rdo;进东暖阁，许久，乾隆才问道：&ldo;没给朱师傅送点赙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