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五头一天上学,是哭着鼻子回来的。
冯玉姜在厨房里头忙着试验她的烧老公鸡,小学校离得不远,便随口叫一个服务员去帮忙接来。服务员领着小五回到饭店里,冯玉姜一看小五擦着鼻涕抹着眼泪的,吓了一跳,赶紧擦干净手过来抱起他。
“怎么啦?哭什么?”
小五说:“没哭什么!”
“没哭什么你干嘛哭?”
小五说:“人家都哭。就要哭。”
一年级小孩,原先自由惯了玩惯了,才上学一个星期呢,就像那刚刚拴上绳子的小牛犊,他在里头不自在啊,下午放了学,有几个孩子一看见家长就哇哇哭闹起来,结果,钟小五同学就稀里糊涂跟人家帮着哭了。
冯玉姜又好笑又心疼,哄他说:“不哭了,你不喜欢上学?要不明天咱还上育红班吧。”
那时候育红班不像小学,老师也就是看着小孩玩,不用教学习,不用给规矩,看好孩子就行了,再就是教教儿歌游戏什么的。小学一年级他不一样啊,要上规矩的。冯玉姜觉着有点担心,怕小五这么个小人人不适应,还是给他上育红班算了。
钟小五同学摇头:“不要,育红班里小孩也哭,还打架,还抢我糖,还尿湿裤子。一年级好玩。”
第二天小五好好地回来了,没哭也没闹。第三天钟继鹏来的早,赶着去接小五放学,谁知道小五一出来,又在哭鼻子。
钟继鹏一张阎王脸就黑了。
“小五,跟爸说,谁欺负你了?爸揍他。”
小五说:“没欺负我。”
“那你哭什么?”
哭什么?这个问题好笑了。下午上课,小五旁边的孩子调皮捣蛋,不听讲课就算了,还拿练习本团成纸弹子丢着玩,老师一生气,一边大声呵斥,一边拿着个小棍子敲了那孩子两下。
人家那孩子皮糙肉厚,根本没当回事,旁边钟小五同学却给吓哭了。
“咱明天不上一年级了,咱还去上育红班。育红班好玩。”钟继鹏抱着小五往家走,本来想教训几句男孩子要大胆的,不知怎么一碰到那软乎乎的小身子,看着小脸蛋眼泪汪汪的,钟继鹏话到嘴边就变了。谁叫小五他人太小呢?
不上一年级了。小五本来点头同意了的,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小五起来就找书包。
“我书包呢?老师说今天要背书,还要数数。”他好像早忘了头天的事,自动又去上学了。
看样子,钟小五上学比他三哥刚子肯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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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继鹏这天晚上回来,跟冯玉姜说起了钟老大家的事情。
三壮有下落了。这个玩意,气死了他奶闯了祸,自知叫钟继鹏逮到一顿能打死他,出事之后便跑了,一直也没听到什么音信。结果呢?
“他跑到西乡里,自己把自己给人家招女婿了。”
钟继鹏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气愤加痛心,侄子给人家招女婿,怎么说都是有点掉架的事情。
“唉,都怪我哥没用,家里孩子也是,一个比一个不争气。”钟继鹏叹着气,“还有四巧,上个月说婆家了,接了人家的东西,前几天人家男方叫亲,回来家又说看不中要退婚,小闺女孩不注意名声,哪有这样折腾的!”
那时候农村青年男女几乎还都是媒人给牵线搭桥,两下里觉着条件合适就见见面,两头看中了,男方要给女方买一身身衣裳,家境好也有买两身的,包括围巾鞋袜,从头到脚买好了,女方接了东西,这亲事就算定下了。定亲不久男方就会托媒人“叫亲”,接女方上门去看看家,像样开两桌,男方亲戚朋友的都来见见面,公婆包一份满意的红包,这叫“小启”,也就是小定,小定之后男女双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往了。
小闺女孩叫到人家去了,小定的宴席吃了,红包收了,风俗上还要搁人家里过一宿,虽然一般人家不会安排他两个同居,但总是在人家过夜了。回来家说:我看不中了。这不是缺心眼少肝肺嘛!你早干嘛去了?
话说回来,小定之后再退婚的不是没有,到他家真正跟男方接触了,发现这个人有问题,退婚也能行,跟媒人把话说清楚,东西红包都退回去,自觉补偿男方的损失,这也算合乎规矩。
问题就在于,四巧来到家就把人家给买的衣裳穿了。男方本来就有气,便要求钟老大家按原价退钱补偿,钟老大家的却舍不得钱,还说人家的衣裳根本不值那老些钱。衣裳是男女双方一块去买的,钟老大家的理由是你买贵了,你笨蛋不会讲价买贵了不能赖给我。为这个居然跟人家闹上了,弄的人尽皆知。
“这不是自毁名声吗?迎风臭十里的事。”
钟继鹏底子上总有些封建,比如他十分重视小闺女孩的“名声”,在大丫的事情上就偏激受制,眼下四巧这个事,真是让钟继鹏觉着丢光了老钟家的脸面。
“大嫂这事办的,的确也少脑子。”冯玉姜说,“不过四巧要是发现不合适,早退婚总比后来再懊悔强。”
“别提了,她要是真发现哪里不合适倒也罢了,她这头说了婆家,接了人家的衣裳,那头自己看中一个,邻村的,也不知那个男的瞎了什么眼,跟四巧偷偷摸摸好上了,那男的父母嫌他家做事不地道,看不上四巧,死活不同意。这事弄的,这头没退开,那头胡乱挂。”
冯玉姜半晌无语。这事弄的,也太那啥了。
“你劝劝你哥,退婚了,就赶紧把钱赔给人家。”
“我赖管他!他要是能听我的,能混到这种地步?死狗搓不上墙头去。咱以后离他一家子远点,老死不搭腔才好,省的他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对咱家小孩影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