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枝木木的盯着在那铜钱红线之间渐渐消散的魂灵,明明身上是脱去束缚之后的轻松,但心中却好似多了极沉的巨石,愈来愈重的,一点点将她拉到地狱的深渊。
“你们是孪生的姐妹,本来就是一个人,这一辈子都是要好好的在一处相互扶持,莫要再吵了好不好?”在这样的沉重里,莲枝仿佛又听到了幼时母亲的声音,那时候每当她和莲蔓为了些零嘴玩具吵嚷时,娘亲就会将她们两个一并搂在怀里,轻声慢语的劝解这样的话,面上的笑柔柔的,像是清晨院子外一团飘渺的烟。
再然后呢?再后来爹爹将摊子开成了铺子,铺子变成了更多的铺子。家境越来越好,从隔着院墙能听到邻家狗叫的小屋搬到了独家的小院,独家的小院又换成了三进的古宅,她与连蔓每次得到的东西都是双份的,很少再因为过一些零嘴衣裳而争吵,但娘亲的脸上却再没有见过那样柔柔婉婉的笑了。
爹爹渐渐的不怎么回家,便是回家了也极少来娘亲这,娘亲的笑容换成了叹息与哀愁,等得第一个年轻美貌的姨娘进门后,娘亲虽然还会轻声细语的抱着自己与连蔓说话,但她身上的那股哀望,却已满满的写在了脸上,盖都盖不住了,莫说活泼的连蔓,连一向被夸懂事的她也渐渐不愿再听娘亲的念叨,而宁愿自个练字绣花。
商户之家,并没有那么多讲究,爹爹又格外的喜好新鲜,姨娘越进越多,慢慢的便有一个格外漂亮的有了以妾身扶正的念头,但爹爹初时并不乐意,于是接下来家里便总是出了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姨娘在母亲屋子呆着出来时便双眼通红满面委屈:年节里都有做的衣裳偏偏姨娘那里用的就是旧料子;姨娘喝了娘亲给的汤就立马病倒在床……
每次出了这样的事时,娘亲都会哀切的分辨埋怨,莲蔓却会直接冲到姨娘的屋子里大骂一场,然后姨娘越发的委曲求全,爹爹的脸色便越加难看。一件件的小事慢慢堆积着,渐渐的无论娘亲还是莲蔓在爹爹那里连一个好声气都得不着了。
再之后呢?再往后娘亲终于真的如一阵青烟般就那么袅袅的去了,但她们姐妹的日子却也并没有变的更差,因为怀了孕的美貌姨娘难产死了,爹爹难过了一阵子,又纳了一个妖媚的进来,只不过到底不像之前那个“胸怀大志”了。
莲枝还记得莲蔓那时对着自己拍手称快:“死得好!要不是她娘亲也没那么早去,总算是报应到了她身上了!”莲枝只是浅笑应和,却并没有解释自己这其中扮演了怎样不光彩的角色。
为什么要说呢?就让莲蔓这么活泛鲜亮的过着多好,只是天真的以为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再不会去有了像她一般阴暗的念头。这种脏了手的龌龊事有一个人干便已经足够。
第一次出手做了这样的事以后,莲枝便也再没有了什么顾忌,渐渐地,家里便也不会有人再说“大小姐与二小姐真是一模一样!那是自然,双生的姐妹嘛!”这样的话了,取而代之的变成了“虽说是双生,大小姐可比二小姐懂事多了!啧啧,手段也厉害得多!”之类的议论。
可莲枝丝毫不以为意,她只是那样安然自若的按着自己的步子一步步往前,知书识礼,拨盘记账,调教丫鬟,敲打婆子,讨好爹爹、拉拢姨娘,面上永远是丁点火气没有的微笑,但只在十几岁的年纪,便早已将家中那千头万绪的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家里出了她们姐妹也再没有旁的弟妹安然长大,渐渐地,因为膝下空虚,甚至连生意上的事她都已能在爹爹的指派下帮些忙。
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多安乐如意,但倒也算不得难熬,莲枝忙完了家里的杂事,偶尔陪着莲蔓说说闲话,议论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帮她出些主意在旁家的同龄姑娘们面前出出风头,日子就也这样一日日的过了下去。
直至有一天,爹爹为自己找了一门亲,对方是城里被罢了官的翰林老爷家的小孙子,虽然因为朝堂上的事被罢了官,但功名却还在,是位了不得的人物,若非爹爹会钻营又舍得出钱,已他们家商户的身份,是决计攀不上这门亲的。
“难得人家点名要你,我们连家钱多却无势,任谁都能吃上一口,枝儿你知书达理,又聪明晓事,若能嫁过去,便立马也算有了半个官身,谁也要忌惮几分。”爹爹仔细的对莲枝说明了这门亲事后,又的解释道::“只不过他们家祖母刚去,规矩又多,说不得要守上几年的孝,等上一等。”
莲枝并不在意几年的等待,也并不怎么介意充作钱权交换之间的筹码,是罢官的翰林还是门当户对的商户与她而言其实也并无什么区别,闻言她只是想到了另一件事——莲蔓。
爹爹只有她和连蔓连个女儿,她若嫁出去了,为了传宗接代,势必会让莲蔓招婿入赘。这样也好,在自己家里,没有姑嫂公婆,连蔓该是能一直那么肆意鲜亮的活着吧。
莲枝这么想着,安静点头应下了爹爹的嘱咐,回去后便也开始留心着为莲蔓找寻老实肯干的夫婿入赘。
但在莲枝为了莲蔓千挑万选,都不满意之时,连蔓却自个先找到了。
“阿良挺不错的,虽然只是个伙计,可也已在学着识字,他人聪明,对我也好,家里没了父母,也乐意入赘!”莲蔓双眸亮亮的,第一次在她面前羞红了双颊,但却依然满是坚持与期盼的接着说道:“姐姐,我知道你和爹爹的意思,若是……若是要选,我就乐意他!旁的我谁也不要!”
莲枝愣愣的看着莲蔓和自己一般无二,此刻却满是憧憬幸福的光滑脸庞,觉着心里莫名的空落落的,但她此刻还控制得住自个的心情,依旧像是十几年间所做的一样,对连蔓所有的要求都只是温和的点了点头:“好。”
只要那个阿良是真的对莲蔓好,就去和爹爹说将他们的事定下吧,誰让……莲蔓喜欢。莲枝在心里这么想着,便收拾心情派了人去去查自家店里那叫做阿良的伙计。
但阿良却并非莲蔓所说的那样诚恳踏实,他家里父母虽双亡,但却早已买了童养媳,偶然与莲蔓相识后,察觉出了这飞黄腾达的可能,便立即隐瞒了这消息,甚至已将家里已同房的童养媳送到了乡下的表叔那,只待莲蔓开口,便立即将媳妇送给表弟。
莲枝听着下人报上来的结果,气愤过后,一时间浮上心头的竟全是莫名的庆幸。还好,还好阿良不是良配,还好,她有了完全足够的理由阻止莲蔓招婿成婚。
莲枝本以为查出了这些事实,打消莲蔓的念头是极其轻易之事,但从未对旁人生过情爱的她却并不知道,初陷情网的豆蔻少女有多么固执坚决,在阿良的哭诉求肯之下,莲蔓就那般相信了童养媳的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幼时无知,她的阿良还是一心一意,心中只有一个莲蔓。甚至于,都在阿良的挑唆之下怀疑起了她这个姐姐是因为不愿嫁去后宅,而是留在家中独占家产,所以才这般对他们的婚事百般阻拦!
在莲蔓的自作主张之下,连爹爹都老眼昏花了一般,很满意这个莲蔓自己挑中的夫婿,不,或许不是错了眼,爹爹只是看中了阿良那份见势而上、油滑阴狠的性子,他觉着有这种性格的人可以让莲家蒸蒸日上,他只要保证阿良与莲蔓生下的孩子继承了莲家的血脉,却并不介意自己的女儿日后是不是有可能晚景凄凉。
爹爹可以不介意,但莲枝自己却不行。好在婚事并未定下来,莲枝觉着自己还可以慢慢来,总会有办法揭穿阿良的真面目,先让莲蔓死了这份心。
但变故总是比准备来的快些,不过是去苏州看了一趟新料子,半个月的功夫,等得莲枝回家时,莲蔓竟抢在了她这个姐姐前头已然成了婚!
“你怕阿良入赘之后会抢你的家产嫁妆,肯定会百般阻挠!那还不如趁你不在的时候将生米煮成熟饭!爹爹?我骗他说我有了阿良的孩子,立马就给我们办了婚事!”莲蔓一身新婚的红服,红唇红脂,说出的话来也如鲜红的辣椒般呛人:“哼,我才不想要家产呢!可我要阿良!便是姐姐你,要拦着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