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和原沅形同陌路之后,景炎一直致力于颠覆大业,多年不曾回过望碧城,直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传来,接到父亲留给自己的一封遗书,景炎才知道,因为罪臣之女的身份,又没了父亲的庇佑,原沅在望碧城将很难继续待下去,所以父亲希望自己能够给她一个安身之所。后来,景炎命人接来了原沅,才知道,让原沅活得艰难的,不仅仅是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还有一个定期发作苦不堪言的身体。
&ldo;侯爷,原姑娘一直住在这间屋子。&rdo;空匀师太领着景炎从丹房里出来,走了一段路,抬手指向一个藏在曲径深处的禅房。
&ldo;果然是曲径通幽的好地方,有劳师太费心了。&rdo;景炎客气的作揖道谢,跟随着师太一点点走近那座禅房,竟然感觉喉咙好像被什么掐得紧紧的,越来越紧张。
出乎意料的,在房外,景炎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不似那个声音的沉静自持,反而多了一份稚嫩天真,他向师太投去疑惑的神情,师太不等他发问,回了他一个复杂的笑容,像是对这个声音的主人极其无奈却又十分宠溺,景炎不解,空匀师太向来寡淡孤僻,真是想不到有人可以让她流露出如此的神情。
&ldo;这位是蘅儿姑娘,因为早年身子受寒损了肌理,送来我这里调养着,这些年,可亏得有了她照顾,原姑娘也少了些寂寞。&rdo;
景炎忧喜不明地点了点头,以一句&ldo;多谢&rdo;别了空匀师太,独自守在了禅房外。
房内的声音并不十分大,只是因为此处甚为幽静,景炎才得以听得真切。只闻那个稚嫩无邪的声音仿佛是发了脾气,瓷做的碗匙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ldo;姐姐日日吃这极苦极苦的药,苦得舌头都没了味儿,可是脸色还是不见好转,身子一日日的弱下去,姐姐你说,这药可不是白吃了!&rdo;
&ldo;好啦,我的好妹妹,你可消消气吧。&rdo;这是那个一直在记忆深处萦绕不去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自持,只是语气和方才的空匀师太一样,有着毫无二致的无奈和宠溺。
可是这样温柔的声音并没有止住那个女子的火气,反而是引来了了嘤嘤的哭声,&ldo;姐姐,你说这药是不是没用,你吃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为什么,为什么还是……&rdo;
有轻轻的叹息从窗缝里传出,&ldo;这世间有什么是不死不灭的呢?不过是早晚的区别罢了,可是,像我这样活着,早些走未必就是什么坏事……&rdo;
&ldo;姐姐,姐姐,求你快别说了,这样的泄气话难道是随便说的吗?定是师太不舍得,藏了能起死回生的药也不给你用,姐姐放心,姐姐一定能好好活下去的!&rdo;
景炎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还不及从门口闪躲开去,就和冲出门来的女子撞了个满怀,只见那女子脸上泪迹未干,黑得发亮地双眼盛满怒气地看着他,却又好像是无暇顾及,最终只是恶狠狠地&ldo;哼&rdo;了一声,推开景炎,一路小跑着向丹房的方向去了。
景炎被这一连串的举动逗得笑出来,听着她方才的意思,现在难道是要去空匀的丹房偷仙药吗?难道她以为自己是孙猴子,空匀是太上老君?难道她以为,那丹房里,真有起死回生的仙药。想到这里,笑容僵在脸上,再也笑不出来。
里面有痛苦地呻吟,极力压制不愿出声,却还是有短促的呼吸声昭示着痛苦。景炎下意识地抬脚走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堂堂平西候,南征北战,浴血沙场,什么样的惨烈场面没见过,他以为自己的恐惧感,已经和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骸骨一起深埋在了地下,不料如今,一个垂死的人就把这些感觉都起了出来,还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实在没有办法把此刻眼里蜷缩在床榻上的这团东西,和方才那个声音联系到一起。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如果不是还有呻吟,如果不是空匀的提醒,如果没有方才的对话,景炎不可能相信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就是昔日那个可媲天地之美的女子。
床榻上的这团东西,更像是腐朽的树根,躯干嶙峋干瘪,四肢像斜插出来的四条根须,因为剧烈疼痛而极力缩着的头颅,就像是树根上一颗丑陋地毒瘤。
景炎的脚底好像生了根,死死地钉在那里,再也不能前行一步,他看着眼前这团似人非人的东西,他突然想逃,想逃回望碧城去,逃回当日流放到的郊外,去寻那几亩花田,寻花田中央高耸的小屋,推开门,看见他的原沅还好好地坐在屋里,听见开门声,从摊开的药典里抬起头,看着他,静静地对他笑,缓缓漾开的笑容,像山谷里悠然绽放的花朵。
那么,他就可以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陶瓷破碎的声响逼人回到现实,景炎看着眼前的树根神展开根须,拼尽全力对着虚无几番挣扎,张开的双手只剩下黝黑的皮肤包裹细弱的骨骼,那瓷碗正是被这样的的凭空挣扎掀落下了桌面,打了个粉碎。是抑制不住那样的痛苦了吗,终于忍不了了吗,才会显露出了这样的暴戾。
有人循声而来,从景炎的身后箭一样射出,景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反应能力明显下降,任由身后的人撞了自己一个趔趄,几步站定后,已看见有一个人抱住了那团丑陋的树根,用怀抱的温暖安抚着病痛发作生不如死的人,此人正是方才冲出去撞到自己的女子‐‐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