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多娜说怎么不毒死你!许生辉笑得荡漾,朝空中抛了粒石榴籽,给她表演一个吃石榴。孔多娜往p3上绕着耳机线,说她要回去吃饭了。许生辉轻轻地问她,你们补习班旁边新开了家冷饮店,下周你上完课我们去吃吧?孔多娜嗯了声。许生辉又捏了一粒石榴籽,非要再给她表演一个吃石榴不可。孔多娜笑他,你傻不傻!章十这年的寒假多莉不是很开心,没事往孔玲家跑得更勤快了,一面穿笔芯一面抱怨烦死孔多娜了。她这学期期末考考到了全年级前五,孔妈给她买了件羽绒服。雪白雪白的羽绒服。她身上这件朱红色羽绒服是去年的。她不喜欢红色,孔妈说红色喜气也耐脏,还时时嘱咐她要戴双袖头,不然袖口弄脏了很难洗。而孔多娜那款白色羽绒服买回来她就穿出门了,不用等到除夕那天才能穿,也不用戴袖头。孔玲听着她抱怨给她夹了块烤红薯,刚在煤炉里烤的。孔多莉两只手来回颠倒着剥皮,剥好热腾腾地咬上一口,说真甜!孔玲说晚上给她缝制一双袖头,问她喜欢啥色?她缝制的袖头很别致,还加了一沿小蕾丝花边,毓真戴去上学没少被同学夸好看。毓真在厨房瞎倒腾,她把老酸奶挤到碗里,用烤红薯沾着吃。她端着酸奶出来说,分辨哪个同学家有没有钱受不受宠,就看她穿什么颜色的羽绒服。穷人都穿深红藏蓝和黑,有钱人都穿雪白鹅黄浅蓝淡粉……说着她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姐,穷人的人生是暗淡无光的,有钱人的人生才绚烂多彩!……但毓真又说了,说姐你穿朱红也可好看了,你皮肤白穿着洋气!多莉说我觉得白色好看,白色在大雪天穿多浪漫呀!毓真说一点都不浪漫,摔一跤摔个四仰八叉……说着她就跟多莉笑得前仰后合。她们同时想到去年冬天孔多娜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趴那儿的场景。孔多莉说她老干这事儿,怀疑她是不是先天小脑失调。毓真也不吃烤红薯了,现场表演了个孔多娜把自己摔趴那儿的情景,然后表姐俩笑躺在沙发上。孔玲被她们逗笑,咬了口毓真的红薯沾酸奶,装着笔芯说少出多娜的洋相了。这表姐俩凑一块就挤兑孔多娜,说她这说她那,说她除了成绩好浑身都毛病。而且她骨子里很傲,觉得自己特立独行,你看她p3里的歌儿,估计她自己都听不懂。还有你成绩好就成绩好呗!满大街都是成绩好的,可她非要表现出对这一切的不屑一顾。昨天她们去亲戚家吃桌,孔妈不小心说漏嘴,说我们多娜年级排名多少多少巴巴拉的……一桌小孩翻白眼,你们大人不要这样子好吧!桌上有亲戚夸孔多娜聪慧,似她堂哥,说不好将来也是国家人才。孔妈还假假地谦虚,哪呀,差远呢。而孔多娜呢,从容自若地坐在那儿吃,对所有的褒奖都泰然处之。说到昨天的桌。是孔家门里一位亲戚家孩子的婚宴。除了孔奶奶收到喜帖,大伯孔爸和孔玲都收到了。收到了就要去嘛。爷爷奶奶老两口去了,大伯两口去了,孔爸家四口去了,孔玲家三口去了。按说她们这一大家子刚好坐一桌,没有,爷爷奶奶跟他们同龄段的坐一桌,大伯两口也坐去了别的桌。孔玲是来得早,在座位上看见孔爸一家四口,忙扯扯身边的毓凡,小声说你去喊你小舅。这一大家子四分五落地坐好,还扭着头相互找找彼此。邻桌的亲戚看见直稀罕,说你们这一窝咋不坐一桌?孔玲说我们坐一桌光打架。……孔多娜穿着白色羽绒服,就孔妈昨天才领她买的。她坐那儿的时候就远离小孩,生怕他们喝饮料会洒她身上。她正戴着耳机听p3,一条耳机线被孔妈给拿了,吃酒席呢,都是亲戚你听啥歌呢。一张圆桌大人小孩儿坐了12个。小孩儿是在那儿比自己手里有几颗糖,大人是磕着花生瓜子聊家常。孔玲剥着花生看了眼远桌的孔奶奶,小声朝孔爸努嘴,她是没衣裳穿了?常年红白喜事她都那件大衣,后身都虫蛀了还穿穿穿,她退休金都塞老大了?孔妈听见也回头看,她婆婆坐在那儿跟人唠嗑,脖子上系着她去年春节买给她的围巾,身上那件大衣也的确有年头了。她转过头剥了几枚瓜子,然后又看看老大两口那一桌,看看他们自己坐的这一桌,再看看公婆那一桌,心里猛然一阵难受。这股难受劲儿一直持续到小年。小年那天全家出来逛百货大楼,孔妈给奶奶买了款大衣,腰身款型跟她身上那件类似。她也不想买,心里犹豫了几犹豫,又想这姐俩往常也没少往他们那儿跑。加之孔爸内心还是很怜他们老两口的。上一辈对吧错吧,很难一锤定音。买完她心里就踏实了。不攀别人,咱们该尽的那份心尽到就行。她把大衣袋子给那姐俩,让她们给奶奶送去,说发票都在里头,码不合适就去调。这姐俩出来家门就分道扬镳了。多娜是去大伯家找堂哥玩儿,自从堂哥放寒假从北京回来,她隔三差五就去找他聊天;多莉是独个拎着袋子去奶奶家,路上碰见下早班的孔玲,孔玲问她手里是啥?她抻开袋口说是大衣。孔玲拿出来看了看,又给叠好说你们晚会来家,我给你们打火锅鱼!到家孔玲就把一个礼拜前买好的大衣拿去退了。正心疼这钱呢!她也不用找理由送了。退完回来顺手买条鱼扔水槽里,然后坐那儿给孔爸去电话。先东拉西扯,扯到早年那陈芝麻碎谷子的事儿。孔爸委婉地问你今儿不上工?她装听不懂,话头又扯到孔妈身上,说她过完年不是打算做子宫肌瘤切除术?具体时间订好了说声,她请几天假去医院伺候。孔爸说她不想动手术,嫌肚子上留刀口难看。孔玲说就她爱美,她肌瘤那么大,早晚得挨刀……外面的天色逐渐阴沉,坐在沙发上朝外看,能清晰地看见窗外扑簌簌的鹅毛大雪。她正说着声调一转,说外头下大雪了哥!孔多莉看见大雪就忙回自己家了,她气喘吁吁地跑上楼,一面去孔多娜房间扒衣柜一面喊——爸,你拿摄像机给我拍照!她穿着孔多娜的白色羽绒服,头上戴着顶红色小棉帽,手里拿着孔妈给她的黄色假腊梅在漫天大雪中蹦来跳去,孔爸蹲在那儿给她找角度拍照。这一幕是她人生里一个永不褪色的家庭画面。她在那儿又蹦又跳,爸爸举着摄像机给她拍照,妈妈冻得躲在楼栋口伸出个头望着他们笑。她从小就拥有一种特殊能力,贮蓄和延长美好事物的能力。她能把所亲历的美好全都一帧帧地、如珍宝般很自然的贮蓄在身体。就像她儿时吃点心一样,一块圆圆的桃酥她分成四份,从她早上上学前吃掉第一份开始,内心只要想到还有三份,她这一天就特别特别满足。贮蓄美好记忆也是,快乐的时候不需要想起这些美好,可等她伤心难过了,能从这些记忆里反复汲取到巨大的能量。那一天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她们正在各自的班级上课,接到班主任通知,说让她们迅速去校门口,她们的姑姑等候。没多久她们就休学了。休学去乡下姥姥家,先是无精打采地睡觉,早也睡晚也睡,直到快要收割麦子了,姥姥家有一小块田在低洼地段,收割机过不去,她们就拿着镰刀戴着草帽跟着姥爷去收割。她们俩也是胡乱割,割完那一片麦穗头断一地,姥姥拎个尿素袋跟在后面一路捡。收割回来的麦子均匀地摊在柏油马路上,让来回经过的车辆反复碾压,碾压个两三天再用工具敲敲打打,直到把麦仁完全敲下来。接着用耙子把麦秸秆都搂出来,再举着木锨扬被碾压敲打下来的麦仁。铲一锨朝空中一扬,麦仁落下来,麦壳随风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