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红包孔多莉就去了厕所,厚度不一样呀,说她红包“不少了”的父亲又往里添了一倍。她站在厕所里难为地直掉泪,越想越难过,等她没事人一样从厕所里出来,把五千又抽出来给趴在床上看书的孔多娜,“你收着吧。你有钱是你的,这是我的心意。”接着找去了孔志愿的房间,把余下那五千还给他,问他,“我拿五千怎么了?我只能拿这么些呀!”孔志愿知道办坏了事儿,干巴巴地跟她道歉。孔多莉肿着眼看他,“你嫌我拿的少,可我问心无愧!”说完回房间收拾行李,她明天上午的火车票。她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叮叮咣咣地收拾。孔多娜在另一张床上没理她,一年回来两回,一回待两三天。孔多莉把衣服放她床上,她坏心眼地翻个身把她衣服弄地上。孔多莉回头捡起来,掸掸灰放了自己床上。等收拾好行李上床,她翻个身泪水涟涟。隔天一早她拉个行李出门了,孔志愿喊她,她不应。孔多娜要开车送她去火车站,她提着行李上了城际公交。临出国前一家人闹得不愉快。孔志愿难心,开着车一路追去了火车站。但他在去兰州的候车室里并没有找到孔多莉,并且开往兰州最近的车次是中午一点。他回到家心神不宁,右眼皮一直跳,他给多莉发信息,让她到了回个电话报平安。孔多莉回了短信:【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姥姥姥爷。】他回:【乖女,爸对不住你,没照顾到你的心情。】他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儿,他往红包里添那五千块钱伤到了她的自尊心。孔多娜没关注到多莉的异常,她满心事儿,等孔志愿把车开回来,她去了市里大伯家。临出国了她想去大伯家坐坐,到他家小区她又折出来,就近去茶行买了盒毛尖。从大伯家出来她又去了姑姑家,坐那陪奶奶了会儿,出来时朝她房间的枕头底下压了一千块。最后去了商场,买了些压缩收纳袋回乡下。此时在乡下的孔志愿在她们房间收拾行李,他把一个护身符悄悄塞她行李箱,正蹲在地上往行李箱里塞,无意瞧见床底下的一方块白纸,他伸手够出来,把纸慢慢展开,是一张北京肿瘤医院的……医保结算单。谁生的病?什么病?住院科室,总费用多少,报销了多少……单据上明明白白一目了然。再往下看,这张结算单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了。出国的那一天孔多娜很安心,家里大小事都办妥了,一早就给孔多莉去了通电话,要她没事常回来看看,姥姥姥爷都九十多岁了,余下的话她不多说。之后吃了家人捏的饺子,吃到第二个被硌到,吐出来,是一枚硬币;吃到第五个吐出来,又是一枚硬币;等吃到第三枚硬币的时候……孔志愿说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她没让家人送她去机场,许生辉送她的。她也没有什么离绪,叶子离开树是叶子的命运,无须感喟。她偏头看向开车的许生辉,交代他,“别等我,只管过自己的。”自从车提回来,她几乎每隔一天都去许生辉的住处。两人的相处没任何负担,轻松愉悦。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偶尔许生辉因为工作需要晚归,她没关系,自己去影院看电影或是把家里布置一番,给他弄些小惊喜。她从不剖析自己的情感,什么爱不爱的,她不给爱赋予重量及枷锁。一旦关系有了重量,它就会压在人心上,变成怨,变成恨,变得面目狰狞。她爱她的家人,爱她的姥姥姥爷,更爱她的爸爸。但她依然会离开他们去远行。她理解的爱——不是时刻在一起才叫爱——爱应该使人的关系更绵长深刻与轻盈。爱产生不出悲苦,只会化解悲苦。她姥姥常年挂嘴头的——山一程水一程,风一程雨一程,程程难过程程过。没有人比她姥姥姥爷更懂苦。婚后几个月姥爷去打仗,意外伤到了痛处,此后漫长的七十年无子无女无夫妻生活,唯一的养女也早早离世。前一天晚上她同孔志愿散步,她说爸,你不想再婚就交个女伴吧。孔志愿说他不寂寞,除了她们姐俩,他还拥有二十年幸福生活的记忆够他反刍。许生辉在车上一直听她说,没怎么接话,听烦了就找个加油站停车,拧开瓶水递给她,“管好你自己吧!我从来没说过要等你。”之后一路安静地到达机场。孔多娜下车去找手推车,过来一件件地装行李。许生辉帮她装,她不让。许生辉把她扯一边,把行李一件件码好,推着去值机台办理托运。临告别两人生了别扭。孔多娜办理完托运,拿着登机牌就去安检。许生辉就站在那儿看她,直到要轮到她安检,他过去拉她出来,说:“时间不是还早吗?”孔多娜回他,“你不是嫌我烦吗?”许生辉陪笑,“我敢嫌你烦吗?”孔多娜拉过他断指的手,交叉侧握他的手掌,把他断指的缺口包裹在温热的手心。许生辉缄默。孔多娜望着安检口,轻声说:“我少说两年。两年后我也说不准。”许生辉反握她的手,“不说那些。”孔多娜仰头看他,伸手一把擦掉他额头的汗,而后随意地擦在自己t恤上。许生辉轻声问:“出汗了?”孔多娜说:“你爱出汗。”许生辉看看时间,交代她,“钱不够用就说。”孔多娜说:“你帮我照顾爸跟多莉。我感觉多莉经济出了问题。”许生辉说:“别勤工俭学,别去洗盘子。”孔多娜扑哧笑出声,“洗盘子怎么了?”许生辉本来有很多话,到嘴边全忘了,看看时间催她,“去安检吧。”孔多娜跟他说:“别质疑我对你的爱。”许生辉点头,催她,”去安检吧。”孔多娜岿然不动,再说:“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许生辉明白,催她,“去安检吧。”孔多娜用力握他手,过去排队安检。许生辉站在原地看她,看她安检,看她回头朝他挥手告别。他抬手,认真地同她告别。这一年他们26岁。孔多娜在博客上的最新状态:【自己小了,世界就大了。】许生辉从机场步行40公里回家。从黄昏到黎明。行了一整个夜。行至途中收养了一条小狗。他把狗妈妈被压扁在马路上的身体给埋掉,小狗一步一趋地紧跟他,他带了它回家。也就在孔多娜去机场的这一天,孔志愿买了张站票去北京,辗转找到了医保结算单上的肿瘤医院。找到后也没声张,在病房楼前的长椅上歇息了片刻,随后去了火车站。回来后他特别关注健康,游泳打乒乓球钓鱼,把写毛笔字的爱好给重拾起来,也慢慢学着画画。主要家里有一堆拆封的颜料和画笔,扔了可惜,不扔留着也没用,索性他就端着画笔随便画。画好看不好看的,也不拿出去展览。画久了也慢慢寻到里面的趣儿,也琢磨出一套自己的野生美学。他学这些就是消遣,没余力往深处走。加之他每天都很忙,要工作要照顾老人,还要照养那几条狗。狗都是许生辉送来的。他送来时的一贯说辞:爸你帮我养两天,我出个差就回来接它。你听他这么说吧。狗是一条纯黑色的土狗,许生辉半年前送来的,送来在镇上没跑多长时间就怀崽了。一胎生了七只!小狗满月他弄成一串牵去市集卖……无人问津。最后他挂个牌免费送,勉强送出去了四只。他也会适当调剂生活,每个月开车去市里下馆子,喊上孔玲一块儿。都绕开他们的妈,喊她,她又不去,还借机念叨你一通。也每回老兄妹俩坐在饭馆里喝酒,孔玲就滔滔不绝地大吐苦水,孔志愿只是把菜往自己跟前挪挪,让她说个痛快。总结就是她跟老太太不对付,生活不到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