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眼泪落在我的被子上……”
最后的声音依然明亮,却干干净净地画上了句号。
“……”田东没有呐喊,没有话语,只是忘了外公最后的嘱托,眼泪落在了被角。
葬礼的后续过程,田东没有跟随,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棺椁被一行人抬到远处的山坡,长满野草的山坡,和陈明长眠的那个山坡一样,田东有些胆怯,这些逝去的人,都带走了他心里的某种温度。
被角上的眼泪,是那场青春年华里的最后的悲情,之后的五年,田东再没有伤怀过,好像雾霾散去,人生活得更明白了些,这大概是外公的灵魂保佑,让他学会了善待余生。
时间可以淡化很多东西,尤其是心灵的伤口,五年,它慢慢结痂了。
这五年,并不一干二净。
每一年的除夕夜……外公家外的岔路口都会停着一辆黑色桥车,田东知道那是董海的车,他绝不会去看,车里的人也不会出来,他们就那样在黑夜里,观看乡下的村户放的一场场迎接新年的烟花。到凌晨十二点,田东会放一盏孔明灯,灯飞上天空,那辆车就像收到信号一般,悄然离开。
就这样,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夜晚,过了五个年头!
第一年,田东发现自己放的孔明灯在第二天找不到落地的痕迹,便猜想是董海捡了回去,于是在第二年,当那辆车再次出现时,田东在灯上写着“不要来了”,第三年,那辆车还是来了,第四年,第五年,田东写了同样的话,却改变不了那辆车的轨迹。
他们从未见过面,但那种明知互相存在的感觉,胜过见面时,两眼相对的无奈。
五年……董海的每个除夕夜都在两百里外的乡下,在一辆车里跨年,黄丽华会不知道吗,她是不是独自守着电视机哭成了孟姜女,而自己的不闻不问,反倒是这种悲剧的帮凶。
所以今年春节……田东不打算回家了。
2015年的夏天,高温持续不下,温度计飙升到40度。
办公室的空调失控了,热气直接灌入五脏六腑,零散的办公桌,摆着几把电风扇,款式各不相同,都是私人花钱从淘宝上买来的,只是吹出来的风还是热的,热得人心郁燥。
在这燥火难耐的氛围里,靠门的一张堆满书本和文件夹的办公桌,环绕着不一样的情绪,桌前的田东携着几分闲情,打打电话,有气无力跟客户介绍产品,等待五点半的下班时间。
“东仔,你上个月那批货款什么时候到?”
年初来的赵少阳,待过大公司,到这里就直接是主管,他个子不高,但说话时总是高人八尺的姿态,眼睛眯着向天花板眺,总有人奇怪那天花板有什么好看的,以至于把他的眼睛都看飘了。
田东比他大一岁,只是看着年轻些,而且赵少阳这样的人,喜欢按照公司制度办事,任何比他职位低的人,都在称呼上加个‘仔’字。
“大概下个月吧。”田东应了声,仰头饮完手里的半瓶矿泉水。
赵少阳的眉毛一下跳了起来,狠狠地扯着领口的蓝色领带,大声道:“什么叫大概?神他妈下个月,赶紧催款。”
办公室的三两个人都被吼得一身颤栗,忙把电风扇关了,按照赵少阳的风格,极可能因心情不爽殃及鱼池,私带电器在之前也被斗过。
将空瓶子丢进垃圾桶,田东不慌不忙回头:“说好的付款时间,还没逾期就去催款,你觉得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就说是公司需要结账,我们货都发完了,他凭什么不付钱,你脑子都装的是屎么,那是钱啊,那笔款不到账,你的提成也没有,难道你连自己的钱都不着急吗?”
“不着急。”田东答的平淡:“我的单都是小钱。”
“蚊子腿也是肉啊,你这款不到,这个月咱们组业绩评核怎么办?你他妈别拖后腿行不行?”
当初分组,田东根本没想跟他一组,谁知道这初来驾到的赵少阳愣是第一个选了他,选完后一个月,他自己也后悔,在他眼里,田东就是个长着亲和力满分的脸,却是头不怕烫的死猪,还是不容易下锅的那种。
田东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那就请赵主管幸苦一点,再多跑两单,我这蚊子腿实在帮不上忙。”
赵少阳气得跺脚:“你就是团烂泥,扶啥都不行。”
“又不要你扶……”田东应承着,微微扬起的嘴角,画出迷人的幅度。
“好,该你嘚瑟,吃软饭的混蛋,下个月不把你换组,老子就不姓赵。”
赵少阳一边骂,一边对着窗户后面的半面镜子弄自己的头发,他头上至少有半瓶发蜡,因为太热,被头油和汗水稀释了,导致那山堆似的发型塌陷了下去,像个火山口。
这个叽叽喳喳的男人总能踩到自己的笑点,田东轻笑了声:“多谢。”
“什么东西……”赵少阳斜眼瞪了下,扶着头发转身出门,一路骂骂咧咧:“自以为泡上几个女强人,就他妈要上天了……一个月开两三单,还要装清高……”
几个女强人……大概是说孙芳和顾琴。因为她们两常到公司找他,便有了赵少阳的结论。
田东从不解释,这种论调怎么扩散,都是一样的结果。
“东哥,我真是崇拜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