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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第1页）

&ldo;交给李军长，我还算跟他有点交情，希望能保住胡家最后一点血脉。&rdo;顾老先生重又躺到卧榻上，将锦被盖在胸口，闭上眼用呓语一般的低柔声音道：&ldo;跟胡长庚一起动身，若是有人死在路上，回来再不要跟我提起。如果我能撑到那个时候，自会去湘潭白塘村祭奠他们一家，给他们赔罪！&rdo;

第四章民国三十三年十月一日（1）

一声鸡叫惊破了白塘村的宁静，胡大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冲着左手边嘟哝道：&ldo;今天怕是中秋节吧？&rdo;

无人回应，狗叫声一阵紧过一阵，胡大爹当家半辈子，最见不得别人忽视他的话，一股无名之火陡然而起，喝道：&ldo;今天是中秋节不！&rdo;

仍然无人回应，远处孩子的哭声倒是应声而起，胡大爹烦躁不已，一巴掌扇过去，却打了个空，不但脑子里空了，胸口那个位置也似乎被人掏了个大洞，空得提不起这口气。

睡在房间门口的秋宝猛地惊醒，一骨碌起身，脚下一软，跌进半个身子，生怕又挨骂，奋力睁着双眼认认真真道：&ldo;今天是中秋节！&rdo;

令他奇怪的是，床上的人睡得正好，根本就没问什么，他缩缩脖子，不得不承认自己经常被胡大爹吓唬，做梦都是他在发脾气，赶紧缩到小床上准备睡觉，又有点尿胀，赶紧披了衣服出门。

回来时，胡大爹床上已没了人，秋宝将脑门一拍，冲进厨房拿了几个温热的红薯粑粑拔腿就跑，最近胡大爹胃口不好，他姆妈兰妹子交代过，随时带点东西给他吃，能吃多少是多少。

如果是中秋节，这会胡大爹自然在山里头。秋宝多了个心眼，先跑回去跟胡家目前的管家婆兰妹子说了一声，胡大过身后，胡家的几个姑要回来帮忙，却都被臭脾气的胡大爹轰走了，还是胡小秋出头，把自己的堂客推上这个风尖浪口。

听到秋宝的声音，胡小秋睡眼惺忪从屋子里出来，随意漱漱口，接过秋宝手里的红薯粑粑，一声不吭就往山上走，秋宝有点傻了，磨磨蹭蹭往屋子里钻，还想睡个回笼觉，兰妹子推他一把，压低声音道：&ldo;快去跟你大他们磕头！&rdo;

这会秋宝不醒也不成了，他接过兰妹子塞过来的酒壶，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看，指望姆妈心软收回成命，只不过他才回了一次头，兰妹子就没了踪影，只得赶紧去追爸爸，好在胡小秋脾气还算好，丝毫没训斥他来得慢，在他丑不拉叽的光脑门上摸了一把，又摸摸自己的光脑袋，嘿嘿直笑。

趁着今天过节，而且他心情不错，秋宝麻着胆子憋出一个藏了许久的问题，&ldo;爸爸，毛坨什么时候能回来？&rdo;

胡小秋微微一愣，用力敲了敲他的头，笑道：&ldo;要是我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你会怎么办？&rdo;

秋宝哪里敢想象这种事情，眼眶立刻红了，挺直了腰杆道：&ldo;报仇！&rdo;

&ldo;不就是啦！&rdo;胡小秋用手在眼前搭个凉棚眺望村口的方向，笑吟吟道：&ldo;他不报仇怎么会回来呢！&rdo;

&ldo;可是，他的仇那么大，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啊！&rdo;秋宝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下意思抬起双臂在空中画了个圈，比出一个大的意思，谁知手伸到一半就被胡小秋打了下来，嘴巴一噘，哪里敢再说话。

胡小秋看着他直叹气，两个孩子年纪相当，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是一样读私塾，人家毛坨坐的样子都比自家的化生子好看，学问更是了不得，难怪胡家当成心肝宝贝，长沙湘潭一堆老人家抢。

走到半道，薛平秋披着满身雾水迎面而来，两人遥遥相视而笑，疾走两步，也不嫌路窄，勾肩搭背走到一起，窃窃私语。

看来是有好消息！秋宝立刻来了精神，支起耳朵捕捉两人的只言片语，果然听到打鬼子的消息，乐不可支，将酒壶子挂在肩膀，从怀里掏出弹弓练眼法。

第四章民国三十三年十月一日（2）

墓园里，胡大爹坐在胡大墓前正在抽烟，头顶上的烟雾萦绕不去，无端端生出几分凄凉之意，薛平安脚步一顿，撇下胡小秋走上前，将一张报纸送到他眼皮底下。看到《精忠战报》几个大字，胡大爹立刻来了精神，将烟袋一扔，粗略看了一遍，脸上的千山万壑都被笑容撑开，低声道：&ldo;这帮伢子，还真成了气候，不错不错！&rdo;

&ldo;何止是不错！&rdo;胡小秋乐呵呵道：&ldo;前不久东凤乡下来一队鬼子兵，你猜猜怎地，全歼！通通死啦死啦的！&rdo;

&ldo;还是打游击对路！&rdo;胡大爹若有所思道：&ldo;打得鬼子兵不敢下乡作乱，让他们尝尝湖南蛮子的厉害！&rdo;

树林里传来一阵的声音，几人笑容一敛，严阵以待，还是胡大爹最为清醒，挥挥手道：&ldo;别怕，是胡家的人！&rdo;

果然，从树后走出来的人果然是胡家人刘明翰，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破衣服，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斗笠上满是树叶，伪装得非常巧妙。和几人打过招呼，他径直拜在胡十墓前，匍匐在地上低低哀嚎。

胡大爹慢悠悠走过去，在他肩膀轻轻拍了几下，刘明翰恍若未觉，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转而挪到旁边的胡长宁墓前，泣不成声道：&ldo;爸爸，我来晚了，你莫怪我，我一定好好干，给你们报仇！&rdo;薛平秋抹了抹脸，轻声道：&ldo;大舅，你自己小心，鬼子吃了游击队不少亏，最近风声很紧。&rdo;

刘明翰怔怔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喃喃道：&ldo;没有办法，每个游击队各自为政，甚至经常窝里斗，消耗自身的力量，这样下去不行的，只有把所有游击队联合起来，互相配合作战，才能给鬼子重重一击。&rdo;他回头看看胡大爹，撑着地起身，咧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ldo;大爹爹，如果我被捉了，千万不要管我，胡家撑到今天不容易，不要连累你们。&rdo;

胡大爹一个烟袋锅子敲了下去，厉声道：&ldo;你这个宝伢子，在你爸爸面前讲什么怪气话，你叫得胡长宁一声爸爸，就是我胡家的子孙！你到底在做什么，跟我透点口风吧，让我也高兴高兴，讲老实话，我做梦都在跟日本鬼子打仗，打不赢就用嘴巴咬，真是笑死人！&rdo;

难得听胡大爹讲笑话，秋宝第一个笑出声来，只不过很快被胡小秋一个眼刀子逼了回去，实在没搞明白为啥不能笑，悻悻然退出老远，缩在一个墓碑前看着几个大人发愣，见几人都沉默不语，顿觉无趣，回头一看，赫然是被活活钉进棺材的胡三的墓碑，整个人如坠入冰窟窿里，下意识拔腿就跑，绊到什么东西扑倒在地。

&ldo;你怕什么怕！&rdo;胡小秋回头一看，额头青筋直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将他拎到墓碑前按倒，厉声道：&ldo;这里都是你的长辈，你尊敬都来不及，跑什么！&rdo;

秋宝作势要哭，被他一巴掌打了回去，捂着脸浑身颤抖，再也不敢出声，抱着脑袋恭恭敬敬跪在胡三墓碑前，一边磕头一边低低呜咽。

被他一打岔，胡大爹忘了要问的事情，拉着刘明翰就走，刘明翰倒还记得，赔笑道：&ldo;大爹爹，别拉，我还要去跟打游击的张鹏飞联络，要是把湘潭和长沙的几支队伍联合起来，一定能把鬼子打成缩头乌龟！&rdo;

第四章民国三十三年十月一日（3）

&ldo;也不差这一时半会！&rdo;胡大爹拉不动他，有些急了，甩开手闷闷道：&ldo;你们打鬼子不容易，缺什么尽管跟我说，只要我胡家有，随便你拿！&rdo;

薛平秋顿时来了精神，笑道：&ldo;我知道缺什么，听说有个叫马福和尚的用竹篾刀杀了一个鬼子，弄来一杆枪成了事。粮食咱们不缺，只要是打鬼子的队伍，到哪里都饿不着，缺的只有枪弹。&rdo;

&ldo;马福和尚我们也争取过来了，确实是条硬汉，一身武艺，敢打敢拼！&rdo;刘明翰连连点头，悄声道：&ldo;张鹏飞上次就是接了我们送出的情报，在易俗河抄了人家的弹药仓库才弄到枪，只是这几杆枪还远远不够，我们只有辛苦一点，四处打探情报，只等鬼子一下乡就动手抢，积少成多。&rdo;

胡大爹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松了，回头冲胡小秋笑眯眯道：&ldo;你不是一直想动手吗，机会来了，你多提点钱跟你大表哥走，让游击队吃好喝好，好好打鬼子！&rdo;

胡小秋脚下似装了踏板，立刻就跳了起来，很快不见踪影。刘明翰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讷讷道：&ldo;也不知道小满和湘湘怎么样了，最不省心的就是他们两个。&rdo;

薛平秋轻笑道：&ldo;放心吧，听说他们已经到了郴州的第九战区司令部，说不定哪天就从这个树林里冒出来呢！&rdo;千万别冒出来！&rdo;刘明翰连连摆手，苦笑道：&ldo;我就知道他们不会乖乖待在重庆，这两个做事没头没脑，千万别出事才好。&rdo;

&ldo;别担心，有小叔看着他们，谅他们也不敢乱来！&rdo;薛平秋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渐渐收了，瞥了胡大爹一眼，吞吞吐吐道：&ldo;大爹爹，湘……湘宁的事要怎么办？&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