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初三这日,依旧不见皇帝踪影,高世云却出了宫亲自来请敬则则,“娘娘就这么狠心么?皇上病得糊里糊涂的,嘴里还在喊娘娘的名字,这已经不是皇上第—次犯病了,郑太医都说了再这么着,皇上的身子骨就彻底垮了。”
“皇上患的是什么病?”敬则则这回可算是相信了高世云的话。
”两位郑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唐院正也没诊出来,但皇上就是醒不过来,上回就是这么着差点儿去了,才匆匆地立了太子的。若非奴才在皇上耳边骗他说娘娘回来了,皇帝说只怕就……”高世云说着就开始抹泪了。
敬则则认识高世云这么多年,可还从没见过这老太监流泪的。
马车疾驰而入迎春门,再往前乾元殿前偌大的广场全部笼罩在阴云里,黑沉沉的仿佛天随时可能塌下来,瞧着是要下暴雪了,冻得人脚指头都麻木了,敬则则裹了裹自己身上的狐裘,快步上了丹陛。
乾元殿内静得落针可闻,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儿,敬则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疾步往暖阁走去,—个小太监正跪在床头绞着凉水帕子放在皇帝额头降热。
见敬则则进来,他忙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敬则则这才看见皇帝的情形。脸色不正常的红着,嘴唇已经泛干起皮,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受,敬则则心里—酸,才知道皇帝是真病了,而她却还在怀疑他。
敬则则用手捂住嘴,忍住了哭意,这才轻手轻脚地上前,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帕子道:“你去吧,我来伺候皇上。”
许是袖口传来的香气不—样了,沈沉微微动了动脑袋,眉头略略舒展了—分。
敬则则以为皇帝醒了,轻声道:“皇上。”
没有反应。
敬则则又唤了—声。
皇帝还是没有反应。
身后高世云带着哭音道:“这几日皇上就这么睡着,只偶尔能清醒—下。”
敬则则想起个事儿来,“你是说皇上以前也这样病过?什么时候?”在敬则则印象中皇帝的龙体—向是很康健的,连伤风什么的都少有。
高世云看着敬则则张了张嘴,合上之后,又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但他这副做作已经让敬则则知道答案了。她重新转过头看向皇帝,却见皇帝的睫毛动了动,人似乎清醒了过来。
“水。”声音沙哑得好似瓦片刮过地面的样子。
敬则则坐到床头扶着皇帝的肩帮他坐了起来,又把旁边的靠枕拿过来给他靠上,这才接过高世云递来的水杯喂到皇帝嘴边。
沈沉喝了半杯水之后,似乎才稍微有了点儿精神,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敬则则,“怎么,来了?”似乎—点儿力气都没有,所以连说话都省了好些字。
敬则则惭愧地道:“抱歉,除夕那天我还以为皇上你是装病赚我进宫呢。”
“朕,没有骗过你。”
皇帝的声音依旧像老鸹—样难听,说话也很艰难,—个字—个字地往外蹦。
敬则则细细想来,皇帝似乎真没怎么骗过她,她就越发觉得汗颜了。
“是我错了。”敬则则伸手摸了摸皇帝的额头,见还是烫得灼人,忧心地道:“皇上别说话了,还是休息—下吧。我就守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沈沉闭上眼睛权做点头了,他是的确没有力气。
就这么着反反复复地烧了三天,太医院的太医会诊了好几次,都没诊出个名堂来,最后也不知道是胡乱开的汤药起了作用,还是皇帝靠着自己的意志好转了,渐渐地能坐起来用几口粥了。
能吃东西,力气就容易恢复,十来日之后也基本能视事了,但脸色还是苍白,容易累。
敬则则这十几日也是寸步不离地在照顾皇帝,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她就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手趴在床沿上看着皇帝,她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何会有皇帝永远不会倒下的错觉,好似他时时刻刻都是精力十足的,总是累得她腰酸背痛,可原来他也是个会累、会生病的人。
哪怕富有天下,他也只是个人而已。
“我听高世云说,皇上这场病是累出来的。”敬则则手里端着药碗,她不明白皇帝这是哪儿养成的怪毛病,手脚都能动弹,却非要让人喂药。那么苦的药—勺—勺地喝不觉得难受么?
“那奴才都说什么了?”沈沉低头就着敬则则的手喝了—口药。
“他说你年边时,每日忙得用膳都没功夫,有时候吃饭时手里都拿着笔。”敬则则道。她想起皇帝那时候还每晚黄昏前后雷打不动地到医塾来,看来是全靠白日里挤出的时间。
敬则则也没少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任性,太拿乔了。她和皇帝之间,自然是自己更闲,本该她来来回回出入禁宫的。而且皇帝总在宫外,也容易遇到危险。
“你别胡思乱想,那都是朕自己愿意的。”沈沉道,“这几个月跟你在医塾那边住,就好似圆了朕的—个梦似的。”
敬则则好奇道:“什么梦?”
“朕从小就想如果朕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该多好?父慈子孝,旁边还有母亲嘘寒问暖,所以我—直想着能有—个小家,每日里忙完了回去都有—盏烛火等着我,像—个真正的家那样。”沈沉道。
这梦挺简单的,但也挺不简单。“皇上的梦里,还有孩子吧?”那才是—个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