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正月十五的夜晚,看花灯才是第一要紧事。
下了楼走在去公园的路上,赵捷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措手不及的念头。
他长到这么大,一直自以为是个“潇洒”的性子。他随了李淑茵的秉性,在绝大部分时候都善良又随和,在外鲜少与人起冲突,像个“好好先生”,也难怪先前赵毅对他难得的不听话有这么大反应。
他从不跟人纠缠,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方面。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在想:杜誉会不会来?
在每一个可能看见那人的地方,都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然而随即他自我否定,在心底道:怎么可能?
赵捷假装若无其事地跟在李淑茵和赵毅身后,但四处打量的眼神出卖了他。
“看什么呢?”即将走到公园门口,见他逐渐落在了后面,赵毅停下脚步:“眼神飘来飘去的。”
“里面人挺多,是不是有什么新奇的活动?”赵捷开始随口编瞎话。
“废话,哪年看花灯的人不多?你又不是第一年来。”在检票处检完了票,赵毅招呼道:“快点儿!”
园子里特别热闹,有很多人带着小孩过来了,还有步履蹒跚抑或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这天都看起来兴高采烈。
路两边的树上挂了一些彩灯装饰,熙熙攘攘,长街窄巷,火树银花。
赵捷方才那一点小小的失落被冲得只剩了些许残余的影。他想:过节了,应该高兴才对。
然而下一刻,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杜誉和被他小心搀扶着的老齐。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揉了一下眼睛,却发现那两人的身影依然在前面。
“爸,妈,我过去一下。”
不过赵捷没敢直接跟杜誉打招呼,他小跑了几步,从后面拍了一下老齐的肩膀:“嘿!”
“哎哟。”老齐果然被吓到了,用力扶住杜誉的胳膊:“你这不懂事的孩子,怎么还在背后吓唬人呢?”
“对不起。”赵捷不好意思地笑了,用余光偷瞄杜誉的脸色。那人的神情看起来很轻松。
于是赵捷大胆了起来:“杜誉,我以为你不会来这种地方。”
“逢年过节,为什么不来热闹一下?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杜誉笑道:“你自己来的?”
“不是。”赵捷指了一下不远处:“我爸妈在那边。”
“快回去陪他们吧。”
赵捷脚上像粘了胶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僵持了几秒,老齐忽然笑了:“我去跟他们两口子打声招呼,小杜啊,你陪这孩子转转。我不用你搀着,太夸张啦。”
说罢,他放开了杜誉的手,缓步走向了赵毅和李淑茵的方向。
“你有事?”杜誉问。
“没有,但是我喜欢和你说话。”赵捷真诚地说:“能在这儿遇到你,我特别高兴。”
杜誉的态度却像在说客套话:“我也挺高兴的。”
“你每年都和老齐一起来吗?”
“倒也没有。”杜誉仔细回忆着:“有几年我俩都不太愿意出来,而且我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他为此生我的气,连我的住处都不愿意登门。之前去省京剧团排练的时候他在车棚那边看见我,还数落我来着。”
人声鼎沸之间,大红的灯笼挂在路的两侧,打下来的光也是红色的。杜誉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外套站在路的一边,花白又整齐的头发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不再那么突兀。
莫名而来的,赵捷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自己有父母在身边,遇见难处了也有老齐这样的贵人相助,可杜誉怎么办?
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周老爷子过世的时候、跟亲师兄反目成仇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就像李淑茵曾经说过,这世上连个管他的人都没有。
大家都是俗世里的俗人,被人管束着,有时候确实很烦,可彻底没人管了呢?在这三千红尘中半分羁绊都没有,又是何种生活、何种滋味?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人事音书漫寂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