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女向我献出她纯洁的感情,不管我是否能够接受她的感情,都算得是全世界最美丽动人的事,但在今日这样的情况下,一切成了最大的悲剧。
「风大了,」我说:「我们回去。」
到了家,她又杷感情压抑得好好,她跟我说及身后事,清清楚楚,显然计划更久:洋娃娃赠孤儿院,书籍送到小学图书馆,杂物分配给各位朋友等等。
我听得心如刀割,但什么都不能做,大自然的定律谁能违反呢?
我陪她在屋内看图书到晚饭时间,帮她煮了一锅粥,我的手艺是不错的,心仪边吃边赞,又开心起来,啊,这个勇敢的小女子。
与心仪在一起,没有世事的烦恼,不必为发财升职担忧,没有排挤倾轧这样卑鄙的事:……因为她活不长了,我陪着她,连带也不必为将来作打算。
而其实,其实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可以预知自己的将来,我们上午不知下午的事,偏偏却还要兢兢业业,因为明天也许我们还要活下去。
人生的真谛到底在哪里?以前与友人辩驳,我也可以振振有辞地说上一大篇,但真的接触到这个问题,她就在我身边,我反而哑口无辞了。
吃完晚饭,我向心仪告辞。
「明天——」我说:「明天我再来。」
从她那里出来,我走到兰心处,我需要有个人听我细诉我心中的抑郁。
兰心为了我,也告假在家,正在看小说。见到我,只淡淡说:「是你?」
「我明天——」
「还是要告假是不是?」她早已知道,不愧近十年的感情了。
不知恁地,因此我有一种凄然的安慰与开心。
「是。」
她凝视我,「你没有爱上她吧?」
「我们健康的人,」我说:「恋爱要讲究很多条件,伴侣的职业是否高贵,容貌是否秀丽,出身是否正常,过去历史要洁净……许多许多千丝万缕的事绕在一起,于是我们说:「我们恋爱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至目前,兰心,我尚是一个正常健康的人,我活在世俗的社会中,不不,兰心,我没有爱上她,但我不否认我喜欢她。」
兰心凝视我,「但是她爱上了你?」
「她懂得什么叫爱?爱情是要经过无数考验,以时间来证明的一种长期抗战,她对我有好感,但因生命已走到极限,所以为恋爱而恋爱了,我是最近的对象,她选了我,你明白吗,兰心,你说她可怜不可怜,是否要同情她?」
兰心叹口气。
「我爱的是你。我们都市人需要健康的爱情,能够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的,实实惠惠的爱情,你不以为我会为心仪舍弃你吧?」
「你在骗她?」
「我没在骗她。」我抬起头,「况且在这世界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切都是幻觉,只有粉红色温暖的婴儿,拥在怀中,是真真实实的。」
兰心与我紧紧相拥。
我说:「譬如说买一只洋娃娃给孩子,讨她欢心,这也是骗吗?」
「你去陪她吧。」兰心哽咽的说。
我买了鲜花礼物上门去,自觉有点像两头蛇。
心仪脸色很坏,她说她想呕吐,胸口作闷。
我建议她入院作检查,看样子她已经不行了。
她不肯。
「乖一点。」
「今夜,今夜我入院,」她说:「白天你答应陪我的。」
「你支持得住?」
她微笑:「我还有什么损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