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骥轻慢道:“你知道我在忧心什么?”话虽说得轻懈,人却是移步到了近前。
“小婿愚钝。”枫灵谦恭有礼地躬了身,待镇南王把目光移开,方才直起身,缓缓道,“不过,我想,王爷所担心的,不过七个字——”
“哪七个字?”尚骥问着,自然而然地坐下了,端起了尚毓尘刚刚斟满的茶杯,疑惑道:“尘儿怎的研究起茶叶来了?”
枫灵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正在煮茶的尚毓尘,又很快地把目光正了回来,朗声答道:“名不正,则言不顺。”
尚骥猛地抬头,目光聚起,定定看了杨枫灵的眼睛一阵,终于失笑出声。他仿佛掩饰失态一般地别过脸去,渐渐止住了笑,正言道:“前民败亡之时,各州太守纷纷举兵而起,打着匡扶杨氏的旗号,齐窦二人攻下京都只用了一夕之力,却花费了许多精力去应付整个天下的勤王之师,对此,孤甚是担忧。”尚骥一顿,重新把目光移到了枫灵脸上,问道,“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枫灵想了想,说道:“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王爷肯不肯用。”
“说说看。”尚骥语气虽然轻巧,眼神却是直勾勾地望着枫灵。
枫灵已经习惯了他这般可以盯得人发毛的眼神,坦然与其对视,语气更为坦荡:“正如王爷所说的那般,前民败亡之时,各州太守纷纷举兵而起,打着的,是匡扶杨氏的旗号。”枫灵停顿了片刻,看着尚骥的反应。
尚骥稍稍挑起了眉毛,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枫灵:“你的意思是。”他满心期望枫灵给他个确切答复,没留神尚毓尘在旁边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一般地咕哝了一句:“得了吧,还没卖够关子呢……”
枫灵一笑,隐晦解释道:“且对故人说故国,且将旧火煮新茶。”她听到身旁的尚毓尘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嘁”。
“你是叫孤打着复民的旗号去打这场仗?”尚骥从枫灵的口气里揣测着,“杨家子孙早已被灭了干净,本王该从何找出这么一个复民的理由呢?”
“前民遗脉自是在二十年前便被隆嘉皇帝剿杀殆尽,但也因为那而害了不少寻常人家的子女,此事积怨甚广,开罪了不少百姓,足以到如今仍借来使用。前民毕竟有百年基业,念旧者仍不算少数,昔年王莽篡汉,不也是让刘氏后人杀了回去?再加上些异象神迹,响应者定不会少——”枫灵低低一笑,“若是王爷手中有一个前民遗脉的话,便更叫人心归服了。”
此言一出,尚骥和尚毓尘俱是一惊。“你让本王从何处去找这么一个前民遗脉出来?”话已脱口而出,尚骥心中又起一念,这念头实在出奇,让他惊得连声音都变了调:“莫不是你?”
枫灵侧低了头,唇边缓缓绽出了一个矜傲有持的笑容来,这笑意随着她清亮的目光从尚氏父女的面上扫到心头,令二人心头都是一沉。她却轻轻松松地半开秀口,吐出几个字来:“当然——”
“——不是。”她清楚地听到尚毓尘松了口气,也分明地看到了尚骥面色见缓。
“王爷说笑了,”枫灵敛笑摇头,镇定自若道,“小婿出身寒门,与齐家的仇怨只在数年间,又怎会是我呢?”
尚骥总算稍稍放宽了心,忙问道:“那当如何?”
枫灵口气谦和:“小婿看来,有一个人,可以充当这个前民遗脉,实在再恰当不过了……”
幽幽的绿意遮蔽了镇南王府庭院的每个角落,也藏住了角落里的些微声息。可惜的是,初夏的蝉鸣嘒嘒扰人,不但聒噪了整座峨眉山,也在天香阁外聒噪了一个晌午,响得人昏昏欲睡起来。
将镇南王送走,枫灵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呵欠,骤然放松了绷紧的心弦,之后袭来的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
尚郡主正斜眼觑着她。
枫灵毫无心机地向她笑了笑,伸手讨茶喝。
尚毓尘将茶递给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要让我哥哥来做这个木耳?”
“有长进。”枫灵嗳然一叹,半合了眼,不再多说一个字。
尚毓尘恼恨她这般态度,教训道:“你若要讲大道理,能否换个好些的比喻,别总是这般令人哭笑不得?”
“道理是天生的,只是要看人们怎样说得粗显。故而老子可用舌齿做喻,庄子可用干鱼做喻,苏子可用河豚做喻,读书之时,看到他们都不觉得哭笑不得,何必对我无语?”
“……”
见尚毓尘不说话,枫灵得意地打了个橛子,笑容里写得都是“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之类的话语。
尚毓尘挑唇微笑:“我不说话可不是无言以对,我不说话,是因为看到你唇边沾上了一片茶叶。”
枫灵一愣,茫然地伸手去摸唇角,细眼看去,居然是一片浅褐色的桂花瓣。
“你怎么沏茶也往里乱添东西了?”枫灵无奈将花瓣弹开,想起她从智彦回来那日在尚毓尘处喝到的茶叶,促狭地笑了笑。
陆茗以松针炒茶,又以花瓣露水煮茶,故而他的茶往往带有别家茶叶所没有的奇香,令人饮之不忘。那日尚毓尘煮的是当年的新茶,却又是经过陆茗的手,所以她才轻易判断是洛阳来了消息。
也不知,尚毓尘现在开始研究茶道,是否也和陆茗——她的小情敌相关。
枫灵体贴地没有问出来,而是默默地接过了尚毓尘递来的茶杯,轻轻嗅着其中淡淡的桂花香。
她叹息着取出怀里的玉笛,在流苏上打了个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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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乘坐骑是一件悠哉美好的事,同乘坐骑是一件担惊受怕的事情。濮历沐小心坐在惜琴身后,听凭林木的枝叶在发间脸旁簌簌作响,全身的弦都绷紧了,生怕自己被惜琴公主的纵马一跃甩下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