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筝考虑再三,努力放柔了语气:“……皇兄,你便是囚着她又有何用?她那数万南国儿郎不是吃素的,这个节骨眼不要乱了自家阵脚,还是——”
她话还未说完全,便看见齐恒猛地回头,声色俱厉地吼道:“住口!”
齐恒从未如此凶恶地对待过自己,怜筝震得一哆嗦,退了两步。眼前的齐恒已然不复昔时的温文儒雅,瘦削的面上满是胡茬。他看见怜筝木愣愣的表情,忽的反应过来自己对妹妹确实是太凶了,不由得自己一呆。
兄妹二人默默无语。
一道温柔的声音骤然响起:“陛下,公主,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二人一同偏过头去,落入眼中的,是轮廓眉眼相似的两张脸。
亲兄妹便是这般相像,再多矛盾和分歧,也斩不断血脉之亲。
来的是明紫鸢,如今皇族偏安,局势动荡,宫婢们逃的逃死的死,下人奇缺,幸好她是受惯了苦的,便带着几个嫔妃和还剩下的命妇担起了军中的些许杂事,赢得了一片贤后赞誉。她夜间过来,正是给齐恒送干净衣裳来的。
齐恒接了衣裳自己到屏风后面去了,只剩明紫鸢和怜筝默默对着。
“公主,”明紫鸢轻轻握住怜筝的手,柔声道,“你哥哥,他心烦。”
怜筝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皇兄不能这么糊涂下去,这样子——”
明紫鸢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我一直都是在内帏里的妇人,不如你们的见识,不懂打仗,但也知道,小孩子会犟嘴,不肯认错。”她顿了顿,“男子么,看着高高大大的,心思里,都还是孩子。”
怜筝一愣:“可这是关乎存亡的大事,怎能孩子气……”
“公主,那惜琴公主说的是对,这里是蜀国士卒的故土,他们为了夺回属于自己亲人的土地,这才一个个不要命的打死仗。那,我们的兵呢?”明紫鸢的眼睛里泛着一层柔光,“他们大多是塞北人,他们的父老乡亲,都在塞北等着他们。你哥哥将他们带到了西北,又带到了西南,再往南带的话,还带得动么?”
怜筝哑口无言,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兵是国之利器,但他们终究不是死物,他们是人……
明紫鸢松开怜筝的手,叹了口气:“我不懂兵法,也不懂战术,但是我知道人情。越是平凡普通的人,越是念家。所以,便是全军都没在了这里,你哥哥,也不会南下了。”
怜筝明白过来,咬了咬嘴唇,难过地朝齐恒更衣的屏风望了一眼——难道说,败局已定?
那该死的杨枫灵!
那该死的……
怜筝忽的想起那日,惜琴自恭州而来,她们两人在重重环卫着的厢房中同床而卧。惜琴仿佛劳累了多日,话也不多说一句,躺在床上便睡熟了。怜筝没有过真正的军旅生涯,不知道她这种危机时枕戈待旦,只要有时间便一口气睡足的习惯。虽然惊讶,但她还是躺在惜琴身边,侧过身,瞧着惜琴的睡颜,静静睡着了。
醒来时,她对上了惜琴的脸。彼时,惜琴侧身躺着,单手撑着头,长发如瀑散开,贴着身体的曲线勾勒出姣好的身姿。她好看的眸子微微合着,透着光亮,仿佛极力忍着她神色之间难以言喻的悲悯之情。
“怜筝,”惜琴梦呓一般念着,“你做梦了,梦得泪水濡湿了枕头,你咬牙切齿,你喃喃地骂:‘该死的杨枫灵……’”她自嘲一般地笑,“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怜筝茫然起来:杨枫灵,你这样,就心安了么?
齐恒已经换好了干净的龙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人也精神了几分,声音里多的是威势,而不是孩子气地不顺从:“怜儿,为兄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南撤。”他目光移开,冷声道:“我知道她在,她一定在蜀军之中。就算是朕亡了国,灭了家,也一定要她来陪葬!”
怜筝周身一凛,失声道:“皇兄,你说的是谁?”
齐恒没有答她,只是漠然望着细雨缠绵的夜空,大步跨出了晟元殿。
……
阴雨缠绵的天气真是扰人。
蜀国总是这般潮湿多雨,尚毓尘忙在京师不回来也是好事,免得腿脚又犯了病。往日里若是这般天气,爱笙定是要煮好些祛湿的汤。怜筝也是最恨这种天气,细雨湿泥会碍着她出去游玩。
惜琴却是喜欢……因为可以借着天阴诓骗她,说天色尚早,可以搂着她再多睡些时间。
枫灵没来由地想起了诸多杂事,又茫然地捡起了矮几的蜀笺,反反复复盯着那上面的图案发愣,她已经盯了一个时辰。
那上面粗糙画了一只凤鸟,角喙处叼着一片枫叶。旁里还有一行字,“日暮不见杨枫灵,必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