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严克端着为帅的架子,就他那脾气,当?场就把长戟掷出去,百尺一击,必中高晴的后脑勺。一行人?重新上马,马蹄如雷奔,在大道上扬起黄尘土。严克终入北境大营。他们才?靠近营门,高晴就从马上翻下来,伸手高喊:“爹!爹!孩儿回来了!”一个体格壮硕的中年男子放下挑菜的扁担,朝高晴张开手。严克端坐于马上,一霎失神,眼见着高晴与他爹抱在一起,开始只是简单的问候,然后变为拉扯家常,最?后竟然抱作一团,比起了拳脚。小桃被颠醒,“哎哟哎哟”喊着疼,迷糊问:“高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高晴拍一下额头,道:“抱歉,忘了你。我现?在就带你去医正那!”一踏入北境大营,他如鱼入水,鱼鳞甲片闪闪发光,鱼尾一摆钻进军营,瞬间不见了踪影。高云雷的目光落在马上的严克身上,走过来,单膝跪在地上,抱拳行军礼,朗声喊:“四公子,您终于来了,大伙儿都盼着您呐。多谢您照看我两个孩子。”高云雷声如洪钟,这一声“四公子”是从内心深处吼出来的,半点旁的心思也没有——就是欣喜严克能归北境。这一声“四公子”如落入北境大营的闷雷,暂时没有炸,却也快了。众兵士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侧目,斜乜,暗窥,这位“久负盛名”“翘首期盼”“离经叛道”的严四子终于来了——来了,还走吗?——想走,还走得了吗?严克的注意仍在高云雷身上,他黑眸一荡,微微撇一下头,“不是,是高大哥和春儿照应我——”他的目光突然落在营门口?的帅旗上,黑红的军旗迎风招展,上面竟然写着一个“孙”字。高云雷取过缰绳,慢吞吞给严克牵马,引着他入大营之门,注意到严克的目光落在帅旗之上,叹一口?气,缓缓道:“气人?吧!咱们北境什么时候易过名?圣人?随便派个愣头青就想统领我们十七万严家军——嗳——四公子,你去哪?营门在这里啊!你路痴啊?”严克走到帅旗下,出剑,一击劈开旗柱。严克转身,“孙”字帅旗在他身后轰然而倒,他神色自若,穿过各色人?异样的目光,踏平帅旗倒塌而扬起的尘土,语气冰冷异常,一字一个响:“呵——什么玩样儿!”高云雷愣住,把嘴凑到黑马的耳朵尖边,悄悄说:“咱们家主真帅啊!”严克直入主帅之帐,一抬帐帘,潘玉、左右前后四位偏将军、孙覃与一干小将领都在帐中议事,人?倒是齐整,省得他一个个召。“四——”昌伯只喊了一个字,就被严克投来似剑锋一般的目光压退。严克直接解剑丢给昌伯,丢下一句:“总管家,家主之剑——见剑如见家主。暂时替我收着。”昌伯一瞬间语塞,他觉得四公子与从前不一样了——眉眼间是过往风尘洗刷的痕迹,一双眼睛更亮更有神了,透着一股宝剑出锋的狠劲儿!这些年,他一定没少杀人?!严克快速掠过昌伯,众将领不自觉给他让了条路,他大步流星走近空荡荡的主位,被孙覃的手攀住臂膀,一瞬间甩开,“爪子拿开!”严克转身落座,扬起一阵灰尘,他强忍着鼻子痒要打?喷嚏的意外之况,心想,兵营里的男人?果然不讲究,主帅之位也不知道经常打?扫。他看向孙覃,用挑衅的目光望孙狗——你看你是带着谕旨来的,还是没胆子坐这个位子,我来,我就敢坐!潘玉不似平日?里那般样子——纵使心中看破一切,手中握着屠刀,也在面上摆出一张无知无畏无惧的弥勒佛面。他见到严克时,诧异、不解、愤怒与厌弃一一闪过他眼,随后皱起眉头,草草喊了一声:“君侯,你来了。”严克直接将自己被捻军伏击的事当?众说了。严克问潘玉:“捻军余孽在离营不足百里处设伏,捻军是你的老对?手了,你作为一军之帅难道不能事先探明吗?”潘玉孤身一人?滞留北境,在响彻中州的“严家军”中尚且游刃无余,如今来了一个持谕的孙侯爷分?权,他纵有三头六臂也不能事事兼顾。他明白严克是要先拿自己人?开刃——堵其他将领的嘴立威。再者,他确实?大意失算,让敌人?钻了空子——他这脸的确得主动凑上去挨严克一拳头。潘玉下跪请罪:“末将知错,甘愿受罚。”严克的手指捻起桌案上的灰尘,细细揉搓,想了想,道:“高雪霁私自离营也该受罚。他现?在在医正营帐内。你与他见了面,把事情交代?清楚,你们两个各受五十军棍。”潘玉撇头,抱拳三次,起身正欲离营。严克喊住他:“潘将军,请务必一定必须让高雪霁告诉你,他为何私奔定州城来见我,也让他告诉你,我是怎么回答他的。”潘玉留下“知道了”三字,掀帐离开。潘玉一走,帅帐里陷入焦灼的沉默。严克装模作样翻看桌案上的书,手指一页页翻过飞扬灰尘的纸张,一个字一个字凿,一句话一句话默念——其实?,一个字、一句话都没往心里去。人?心浮动如光。闷雷快要在沉寂中爆炸。众位将军久历沙场、心眼手都沾过敌寇的血——他们都不是凡人?,皆是手持刀剑的鬼神!严克在众人?发难前,抬起慵懒随意冷彻的目光,睨着他们,“要是没什么事,先散了吧,我赶了八日?夜的路,乏了。”人?群开始松动,一个个离开帅帐。没有人?在离开前开口?。自然也就表示——没人?承认严克主帅的身份。他只掌握了一半的兵权——这是父兄的馈赠,仰仗于严氏之名,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但仅仅一半的权力是不够的,一半意味着无法使用权术,掌握权力和使用权力同样重要。严克道:“昌伯伯,你留下,让父亲的剑守着我。”孙覃是个哑巴,只会发出“哼哼”两声闷响,折扇一打?,一副我们慢慢玩的样子,同样离开了帅帐。严克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瘫坐进扶手椅中。他长舒一口?气,周遭的静与紧张过后的缓令阵阵倦意袭来,他不眠不休八日?,又经历过一场恶战,实?在太累了,让他——好好睡上半个时辰吧。就睡半个时辰——但愿能梦到想梦到的人?。“咚咚咚”响起一阵战鼓,将严克从睡梦中惊醒,他的脑袋从支着的手掌滑下去,磕到了桌案上,一阵头晕目眩,仍是本能地站起来,冲了出去。高晴冲进来,“主帅,有万名捻军偷袭!”昌伯一直持剑立在一旁,此刻,正横臂将剑伸出来。严克抓过剑,发现?剑与鞘已经被擦洗过了,在烛火下泛出凛冽清光。潘玉奔了进来,脸色比之前还要黑沉,他如此淡定从容之人?也似有顾虑不敢轻易开口?。严克黑眸沉沉,皱眉问:“何事?”潘玉道:“刚收到谍报。白汉王别卓率兵围剿定州城。定州兵马与鞑靼蛮子已经——”他握拳一打?,亦是忧心忡忡,愤懑道,“开战了。”严克与定州是香喷喷的肥肉。似乎所?有人?都闻血腥味儿——来了。战鼓喧天,催人?上马。一军之主帅不可怯,不可躲,不可弃身后军士于不顾。严克感觉喉咙涌上一口?血。然后,咽下去。严克出帐就见一队整齐的武卒自他眼前齐步踏过,他?们手持长矛,齐喊号子,士气高?涨。严克问高?晴:“是谁领军?带多少兵?捻军从何方向袭来?”高?晴道:“左将军带八千精卒。捻军是从东北方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