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羡慕那些生来便拥有名誉、成就、事业、财富的人,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路上布满这么多的荆棘、坎坷?我不明白!命运可以不公平,可以不平等,但是,我受不了当你终了一生付出了所有你的奋斗之后,却连平衡都不屑于、都吝于给你!我不明白!”
孟秋千像匹受伤的兽,冲着伤口咆哮出心中的屈辱。
“这就是你在信里诅咒、辱骂你贫穷困苦的父母的原因!”南氏冰冷的声音里蕴着横扫大地的西风,“你使他们更加困苦,更加贫穷了。但是他们是因为你的剥夺才更加贫穷了,你怎么不想想这个。”
“是的,是因为我而让他们受了更多的罪。但是,他们也是为了我的好来为他们将来更多的好,这只不过是一种期待更大利润的长期投资罢了。”孟秋千直着嗓门,继续延伸着狂癫,“这些罪他们受得理所应当,这也是属于投资中的不可避免的一项程序……”
南氏左脚一用力,踩得孟秋千“哎呀!”大叫止了声。
“我要你自己掌你自己的嘴。”南氏说,用不容商量的语气。
“不!我不,我从灵魂里发出来的声音任何人都阻挡不了!”孟秋千瞪圆了充血的眼睛,“你,你他妈算什么,你是从哪儿钻出来的野鸟,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是老几!”
“好!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要修修你。”
南氏说毕,老鹰一样俯冲下来,几个凶狠的耳光,玉器跌碎般砸在孟秋千颊上。
一霎那,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四周只有仿佛地球哽咽般的海浪声,旁边的大海流露出令人绝望的苍茫,沙滩坦露出不知羞耻的荒凉。
“谢你了,南氏。”孟秋千渐渐平静下来,轻轻闭上眼睛,“你的这几个耳光让我这心舒服多了,因为它稍稍从肉体上找到了一点儿平衡。”
“其实,南氏,你用不着发这么大火,我不是并没有把那信寄出去吗?”闭上眼睛的孟秋千笑了笑—苦笑,“你知道我这个学期学费还没交呢,我父母今天来信说他们要卖掉姐姐的嫁妆来给我筹钱……我这心里越想越不顺呀!南氏,我心里难受呀!你知道吗?我姐为了供我上学,二十八了还没出嫁,现在又要为了我……我他妈的连那个天天在学校里捡易拉罐卖钱攒学费的女同学都不如。我决定了,退学!我实在是不想再做这吸血鬼了!”
“我还当什么事呢?”南氏蹲下来,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带有体温的银行卡,朝他递过去,“密码是301205,我父亲的生日,里面有七千块呢!够借给你用了。”
孟秋千怔住了。
“反正我也有奖学金,这些钱闲着也是闲着。”南氏把卡放到他手上。
“哎呀!不行!”孟秋千把卡推回来。
“有什么不行的,别婆婆妈妈的,又不是把钱给你,快点再写封家信回去,慢了你姐那嫁妆可就保不住了。”
“南氏……我以后会加倍还你的。”孟秋千眼里有隐约的湿意,“我孟秋千会一辈记得你在关键时刻托了我一把。”
“得了吧你。”南氏笑着搡了他肩膀一把。
夜色把夕阳化尽,天际彩霞还留残烬—虽然这已是美丽的尾巴了,但蓝紫色的天空却更显了辉煌。
恢宏的暗紫色天空,磅礴的黑蓝色大海,灰橙色困锢着整个大海却貌似平凡的沙滩,太阳收剑入鞘时欲掩还露的光芒—整个世界正处在翻改变幻中。
但是,就在这翻改变幻的动荡中,有一位白衣鹤发的花白长髯老者正从容打着太极拳,仿佛他就是这场变幻的操纵指掌者。
他的每一个姿式里都有着超凡脱俗、远离红尘三千尺的连绵韵味,你可以一眼看出这韵味,却百思不能得其解,琢磨不出来。
云舒云卷、花开花落、山枯山丰、潮去潮来—老者在举足抬手之间释放出古远悠长的凫凫禅意,有晴明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的心旷神怡,有开窗放入大江来的爽意。这老人用古老的太极正在禅释着夕阳、黄昏、岁月、人生,以及生命中的每缕芳香。
南氏和孟秋千都感觉这情景把自己心中的某一个角落点亮了。
“假如,这是一幅油画,孟秋千,你该为这油画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生命的优雅。噢,不!应该是:生命的片断优雅。因为,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始至终都会优雅的生命,也不可能会有自始至终都优雅的生命。所谓恨、所谓爱、所谓奋斗、所谓梦想,都是组成生命的片断之一。”
“片断……”南氏咀嚼这两个字,“生命是什么?”
“生命,是活着的必要条件。”
“活着?”
“是呀!活着,却不可以只是为了生命的片断—爱、恨、梦想等等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