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徐阶听说自己小时候是个天才,天资聪颖,活泼好动,学习勤勉,每日前往三元宫学习,总是要经过城隍庙前的。
六岁那年,据说是父亲做了个梦,梦到酒后回家之时,路过城隍庙,却见大门开敞,有大风绕身,徐父走进城隍庙中,却见其中灯火通明,烛香萦绕,城隍爷的雕像忽地动了动,化为人身起身相迎。
徐父惶恐,连忙弯了腰,但凡是官位比自己大的人突然这样都让人觉得惊恐,仿佛无事殷勤,更何况自己面前还是一个杀生取舍,福泽平安的大神,他更是半点不敢怠慢。
“难得一见,此番恭喜太爷了。”城隍爷笑得和蔼,但是在徐县令眼里这和蔼也不是自己能够随便接受的。
想也不想地就跪在了垫子上,斗胆仰头不解地问道:“不知道,是何事值得恭喜?”
“令郎徐阶,可是那文曲星下凡,将来定是状元及第,前途不可限量的,这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文曲星下凡?徐县令身子莫名地抖了两下,还没想好怎么应话,城隍爷的声音已经再次响了起来:“只是文曲星宿每日往返此处,本官尚需起身行礼,时日过长,本官身已朽矣,实在烦累,不知太爷可否,另辟蹊径?”
看,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对,登三宝殿的可是自己,被自己不敬的想法下了一跳,徐县令一身冷汗下来,连忙叩拜道:“是犬子无理,在下定当唤他改道而行。”
梦醒之后,汗透衣衫,徐县令第二天就让人另开了一条小道从城隍庙后面通过去,命令徐阶不能再从庙前走过去。
至于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父亲编出来哄骗自己一定要状元及第的,或者是讲给天下人抬高自己的身价的,总之他的确是走那条小道走了几年了。
但是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对规矩条框不屑一顾的时候,徐阶看着不远处已经想出来青苔的矮墙,将脖子后面的长发撩开,闷热的皮肤没有了覆盖的东西,总算是感觉到了一丝凉快,看了看自己手上写着“子曰”的书,将脖颈后面的汗水擦下去,放下了头发,将书扔到了一边。
矮墙当然是不高的,尤其是对于这个年龄的少年来说,更是不在话下,徐阶在还有几步的时候略微加快了速度,轻松地扶住了墙头,胳膊微微用力,双腿上台,霎时间就已经跃了过去,稳稳地落在地上。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熟练地几步来到了小道上,说是修出来的路,其实就是没有杂草的小道,不过走了多年,也早就被踩得结实,沙土上面映着落到西山的阳光,铺上了一层昏黄。
徐阶扭头看着自己在路边的草上有些显得有些杂乱的影子,一时间有些失神,仿佛认不出来那个拉长了的黑色人影是谁的影子一样。
是徐县令的儿子,是下了凡的文曲星,还是一个叫做徐阶的少年?他看不懂,也认不清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天资聪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要考状元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应该是一个出人头地的青年才俊,但是他自己到底是什么呢?
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去考取功名,不过本来除了这条路他也没有别的想法,似乎他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为了读遍诗书,为了才华横溢,为了状元及第,但是从没有问过他,他是不是想要这样。
脚下的路已经是走过无数遍的了,他敢保证就算是闭着眼睛他都不会走丢了去,悠悠荡荡地,带着满心的思绪,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城隍庙。
其实他小时候也不是没有不经过徐县令的同意偷偷过来这里看一眼,只不过当时对这件事情也没什么执念,只是觉得好奇为什么好好的路不走,非要绕一下,但是拗不过大人执意,走也就走了。
但是当他懂得越来越多,对那些人心上的算计,对自己的事情的想法越来越多,就连从小都习以为常的东西都变得让人烦躁。
他站在城隍庙的门口,看着头顶门板上摇摇欲坠的城隍庙几个字,有些无奈地抿唇笑了笑,自己绕路而行是为了尊重城隍爷,可这房子都变成这样了,怎么没人愿意念叨着来尊重一下城隍爷了?
年少最不服管教,年少最不信注定和天道,年少,也总是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徐阶四处看了看,莫名其妙地就走了进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但是百般无聊之下,身体却比想法更先行动。
也许是这个地方他来了无数次已经有了感情,也许是这个地方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他的命运,要不是这个事情,谁在乎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谁会知道他以后就是要状元及第的?
想到这里,徐阶不禁有些气闷,将大殿内的调子拉到了柱子边,径自坐了下去,扭头看着色泽还算是鲜丽的雕像,托着下巴闷声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文曲星下凡,不是扫把星下凡哦?”
殿内当然没有人答话,徐阶皱了皱眉,倚到了柱子上,将将双手枕在脑后,幽幽地说道:“放话放得那么早,你说我要是考不上状元,到底是你说假还是我父亲说假?到时候你这庙里面香火都不够怎么办?”
依然没有人应声,徐阶也不在意,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一样,只不过语气终究是不好的,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文曲星,文曲星怎么连子曰都看不下去?你是认错人了吧?简单一句话就让我去考状元,这天下多少书生才子你不知道吗?说得简单,你怎么不来翻翻书?”
话越说特过分,像是把几年的积怨都吐出来了一样,说着还不忘翻了个身子,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正说道自己马上就要启程赶考的时候,却见眼前门板晃了晃,他连忙起身过去,却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刮起了风,而且还颇有几分愈演愈烈的趋势,这让他有点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