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太医听得连连点头:“你能说出这番话,还没说我夸得那么好。我们做大夫的,最重要的便是要有一颗仁心,任何时候,也不能让自己的手沾上了救人以外的鲜血,当然,师父不是要你凡事都一味的忍让,委曲求全,该强硬的时候,还是得强硬,总归任何时候,都要无愧于自己的医者之心和为人之心,记住了吗?”
这话常太医前世也曾对施清如说过,如今再听他说起,她不由有些百感交集。
片刻方郑重点头道:“我都记住了,师父放心,我也一定会按您的教诲,任何时候都无愧于心的!”
常太医满脸的欣慰,“真是个好孩子!”
施清如越发不好意思了,今儿她才发现师父原来这么爱夸人……索性岔开话题:“师父,我有个想法,说来您先听听啊?我如果能过了明年年初太医院的考核,有没有可能不用乔装,就以我女儿身的身份,做一名医官,然后一步一步往上晋升,最后成为一名跟您一样的太医呢?”
那她就成为大周的第一名女太医了!
常太医眉头皱了起来,“清如,你想留在太医院,想成为一名太医吗?你也在太医院待了一个月了,应该亲眼见过了哪怕是江院判,还有几位副院判,都没有旁人以为的那般体面风光,反而……一个不慎,便极有可能丢官丢命,甚至连累亲人,毕竟‘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不只是说说而已,宫里城里那么多贵人,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话便会触怒了他们,产生你承担不起的后果,这样你还想当太医吗?”
那他带她来太医院学习医术,耳濡目染,岂不是带错了?
他是希望她能嫁一个愿意包容她学医,不限制她爱好,又能为她撑起一片天,还能以她为傲的丈夫,平安喜乐的过完这辈子的。
皇宫却真不是人待的地儿,他要不是欠了韩征人情,怜他不易,加之年纪的确大了,不宜再在外面奔波辛苦,太医院他早不想待了!
施清如缓声道:“师父您先听我说,我当然知道当太医会很累,风险也不小,可我喜欢医术,希望能凭自己的双手治病救人,所以也就不觉得苦和累,不怕有风险了。要说风险,这世上做什么事能没风险呢,吃饭不也有可能噎死人吗?也没有谁因噎废食啊;二来我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起来,而且是凭自己的本事,而不借助任何人任何外力,至少让别人在对付我之前,要先掂量一下。譬如今日,若我足够强大了,那邓小姐又何至于敢张口就让人掌我的嘴,我又何至于要丹阳郡主为我解围?她是与邓小姐不对付而已,否则,她只怕也不会为我解围,所以,还是得我自己足够强大。”
她还有一点私心,她希望自己纵不能变得跟督主一样强大,不能与他势均力敌,至少,认识他俩的人以后提起督主和她来时,会评价一句‘韩征虽然很强大,但施清如也不差’,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敢去深想这个念头怎么就这样自然而然蹦入了她的脑海,就像是她早已想过很多次,只不错之前都只是模糊的念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才终于彻底成形清晰了起来一样。
常太医不说话了。
做人的确不可能因噎废食,可小徒弟若不是让他带来了太医院,也就不会惹出今日的事来,也就不需要一定要变强了;然那样一来,不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因噎废食吗?
学任何学识技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能一遇事就打退堂鼓!
施清如见师父不说话,又道:“师父,我想问您一件事。您和其他太医们去给后宫的娘娘和京城其他高门大户的女眷们看病时,望闻问切是否都一应俱全?若需要施针或是直接与病人有身体接触时,又是否有所避讳?”
常太医道:“男病人还罢了,不用有任何避忌,女病人却几乎只有问和切,望怎么望?譬如太后皇后妃嫔们,连直视都不能,还指望她们让你细看面部舌质之类呢?一半儿以上的太医还都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细看且未必能看出个所以然,何况还只是远远的瞟一眼?闻又怎么闻,能让你凑近了细听声音咳嗽喘息?便是问,也多是先告诉了贴身的宫人转述,有时候根本说不到点子上,切也都是隔着帕子的……要不说娘娘贵人们都体弱,一个小病也要将养许久呢?开的方子都只是估摸着来的太平方子,自然好得慢。”
施针或是与女病人有直接的身体接触就更是不可能的事了,女病人自己先就不可能同意,她们的丈夫儿孙更不可能同意!
施清如笑道:“那如果太医也同为女子呢,这些忌讳不就通通不必有了?”
她如果成为大周的第一名女太医,以后不管是后宫的妃嫔还是高门大户的女眷们,再召太医时她势必将是首选。
她只要医术再相对好那么一点儿,她这个“大周第一女太医”的位子便算是坐稳了,以后不用说可以随意出入后宫内廷,如邓玉娇之流见了她,也定不敢再动辄迁怒打骂,总得先掂量打骂了她的后果是不是她们承担的起的。
她便不用非要抬出督主的名头,方能保护自己,她完全可以自保了!
最重要的是,她能随意出入后宫内廷,能时常出入京城的高门豪门后,也许能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未可知,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谁能不生病的,又是在自己的地方,说话做事难免放松随意一些,言语间带出一句半句不能为外人所知道的话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她指不定就能帮上督主的忙了。
督主是权势滔天,人人忌惮,外人看似无坚不摧,但前世隆庆帝不再信任他,而是处处提防打压他后,他的日子不也艰难了起来,甚至连常宁伯府和张氏之流,都敢算计他,想要他的命了吗?
就算最后他终究还是胜出了,他的忍辱负重,他的委曲求全却不能被抹杀了,当没发生过一样,施清如也没办法不心疼难受。
督主也是人,不是神,怎么会没有疲惫,艰难,觉得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
却因为没人可以分担,没人懂得并心痛他的疲惫与艰难,只能咬牙硬撑,便是小杜子沈留柳愚几个,都惟他马首是瞻,也多是听他的吩咐办事,以他为主心骨和顶梁柱,劳的是力而非心,——每每那时候,督主心里都是什么滋味儿呢?
施清如上辈子当了五年的菟丝花,这辈子嘴上说着报恩,说到底至今仍是一株生活在督主羽翼下的菟丝花,又算哪门子的报恩?
所以她以后不但要替督主保养身体,在生活上力所能及的照顾报答他,还要为他分担疲惫,为他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常太医一下子明白了施清如的意思,缓缓点头道:“如果能有女太医,当然这些忌讳通通都不必有,就能真正对症下药,精准治疗,病人自然也能药到病除,好得更快了。而你在物以稀为贵之下,邓小姐之流不问青红皂白之事便想迁怒你之类事,当也几乎不会再发生。”
施清如笑道:“师父,还不止呢。物以稀为贵之下,宫里添了女太医之事肯定会尽快传开,那以后远的不说,至少一些大夫之家多半也会让女儿学医学药了,毕竟学得好了,是有机会进宫当太医的,并且晋升的机会反比男人大些,太医院便可以多招到一些优秀有底子的医女储备了;便是不能选进宫来的女子,也可以自己开医馆药馆,只为女病人看病治病,便能救治更多的人了。”
“自然,这么大的事三五七年,乃至十几二十甚至几十年,可能都发展壮大不起来,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相信总有一日,女大夫女太医也能顶起杏林的半边天,让女人生了病后,不再因为男女有别,便许多都只能等死。我很高兴,也很愿意自己能成为开路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