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达三邀来的这班人虽是痛恨江南,但见他这副滑稽神情,却也不禁哄堂大笑。郝达三却是心中一凛,想道:“这小子身法不俗,难道他真的是身怀绝技,有心来与我捣乱么?”
许大猷一拐不中,听得哄堂大笑,气得面红耳赤,即将盘龙拐法展开,越打越狠,越打越急,江南所会的不过是几式趋避对方攻击的身法,哪里能够抵挡?幸亏他还有些小聪明,随机应变,居然在绝险的情况之下,又避过了几招,旁人不知,还道他果然高明,竟然将许大猷戏弄,站在杨柳青这边的人都给他喝起彩来!
许大猷的铁拐展开,宛如狂风暴雨,越来越猛,在喝彩声中,他也蓦地大喝一声,铁拐抡圆,端的似一条虬龙,凌空扑下,将厅中腾出的那两丈方圆之地,完全笼罩在他的杖影之下!江南饶是大胆,亦自慌了手脚,心中叫道:“糟糕,糟糕!这回真个是要了我的命了!”就在这时,许大猷的手腕忽然似给蚂蚁钉了一口似的,微微一痛,铁拐稍稍格歪、江南正自暗叫“糟糕”,忽见那根铁拐贴着他的肩头扫过,对方也好似立足不稳的样子,身子向他倾来,江南福至心灵,未暇思索,信手便是一点,恰好戳中许大猷胸口的“璇玑穴”,“咕咚”一声,许大猷那高大的身躯,便似一根木头般的倒了下去。他心知肚明,情知是受了别人的暗算,却已说不出话来。
许大猷的朋友忙将他拖回,替他解穴,怎知江南这一点穴法,乃是金世遗所授的独门点穴法,别人哪里晓解?郝达三的眼光算是锐利了,他看到了许大猷被点的部位乃是胸口的“璇玑穴”,便在相应的穴道上施解,不替他解穴犹自罢了,一替他解穴,许大猷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痛苦,沁出的汗珠,都触手冰凉。郝达三大惊,急忙住手,江南嘻嘻笑道:“我说过不要他的性命的,过了十二个时辰,他的穴道自解,你慌什么?不过你若胡乱替他解穴,把他弄死了,可休要怪我!”郝达三大怒,便要出去与他相斗,却有一个人先跳出来。
江南一看,只见来的是个书生,唇红齿白,一表人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含笑说道:“小兄弟,你的点穴手法确是不俗,待我来领教领教。”江南见他温文儒雅,先自有了好感,急忙抱拳说道:“不敢,不敢!我江南学的只是几手粗浅功夫,还望相公你不吝指教。”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个人看来一表斯文,其实却是个有名的心狠手辣的采花大盗,名叫杜平,他的扇子点穴功夫,在北五省是数一数二,他刚才看了一场,见江南的点穴法虽然有点古怪,但出手不快,自忖可以赢得江南,他是有心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准备在群雄面前大显神通,便用江南最擅长的点穴功夫来制江南的死命。
杨柳青这边有一位老英雄,名叫郭从龙,嫉恶如仇,平生最恨采花的淫贼,一见杜平出场,勃然大怒,跳起来道:“这种下流的淫贼怎可以让他混在这儿?”杜平笑道:“郭老爷子,我可没有偷到你的闺女,你无谓发这样大的脾气啊!”郭从龙“砰”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鬓眉俱张,大声喝道:“小兄弟你暂且让开,待我来教训教训这个淫贼!”杜平道:“这位兄弟已答应与我过招,郭老爷子,你是懂得规矩的人,别搅乱这个场子好么?下一场我准向你领教便是!”江南听说,杜平是个淫贼,吃了一惊,心道:“此人好眉好貌,却怎的是个坏蛋?怪不得公子常说不可以貌取人。”
杜平虽然暂时用说话将郭从龙压住,也还真有点害怕引起公愤,他知道郝达三这边的人想把江南拿下,好为赵铁汉和许大猷报仇,心中想道:“我且先把这小子打倒,也好博得他们的好感。那老匹夫的铁砂掌虽然霸道,谅也赢不了我。”主意打定,生怕江南退场,立刻将扇子在手背一敲,躬腰笑道:“小兄弟,你进招呀!”
江南见他彬彬有礼,虽然恨他是个淫贼,但却又想到陈天宇平日对他的另一个教训:“人敬你一尺,你便要敬人一丈。这叫做礼尚往来。”于是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礼,说道:“我年纪小,你年纪大,还是请你先指教为是。”
杜平道:“好说,好说,客气,客气!”他话未说完,扇头一指,蓦然间就向江南胁下一戳,手法快如闪电,又狠又准,江南即算施展浑身本领,亦是招架不住,何况他此刻乃是冷不及防,但听得“嚓”的一声,江南胁下的“肺愈穴”给他重重地戳了一下,这“肺愈穴”乃是人身的死穴之一,江南给他戳中,“哼”也未“哼”一声,登时向后便倒!邹绛霞失声惊叫,郭从龙拍案大骂。
杜平捧着扇子,四方一揖,朗声说道:“既是比武,必有死伤,怎能怪得小弟?”“小弟”两个字刚吐出口,乍觉劲风飒然,来自脑后,江南嘻嘻笑道:“不错,不错,小弟也是这个意思!”这时杜平正背向着江南,而且他做梦也想不到“死”了的江南竟然能活转来,并且向他“暗算”,冷不及防,被江南在他的“肩井穴”上重重一戳,痛得大叫一声,登时晕了过去,郝达三这边的人将他拖回,后来虽然将他救醒,但他已给江南重手点穴,而且捏碎了琵琶软骨,那身武功是再也不能恢复了。
原来江南在黄石道人门下的时候,就只学会了一招“颠倒穴道”的功夫,杜平点中他的“死穴”等于给他抓痒,他却借此机会,故意诈死,终于将杜平弄得残废。这一手法,他在惩治那个胖汉子之时也用过的,不过那个胖汉亦恨杜平是个淫贼,故此没有提醒他。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到全场都大大吃惊,郝浩昌看了藏灵上人一眼,道:“这小子的来历有点古怪。”藏灵上人并不回答他,只是翻来覆去地把玩那条铁臂。
江南这次打胜,全凭自己的功夫,心中高兴之极,郭从龙向他拱手道:“你废了这淫贼的武功,当真是大快人心!我给你道谢。”江南道:“不敢,不敢!这小子出言无状,我不过替你老先生教训教训他罢了。”郭从龙掀须大笑道:“打完之后,我和你痛饮一场。”
郝达三排开众人,走入场心,冲着江南叫道:“你还敢不敢和我再比一场?”江南笑道:“我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来此助拳,岂有不打架之理?打,打,当然打!”邹锡九站起来道:“江南,你这一场让与我吧,你已经打了两场,也该歇歇了。”原来郝达三乃是山东绿林中第一位高手,邹锡九自忖也未必赢得了他,故此急着要把江南换下。
江南正在兴头,哪肯罢休?抢着说道:“刚才那两个脓包,我胜来不费吹灰之力,哪里用得到歇息?我还未打得过瘾呢!邹庄主,我是诚心来给你助拳的,你可不能禁止我打架啊!”邹锡九摇了摇头,杨柳青低声向他说道:“今天这个局面真有点古怪,就让江南再试一试吧。”她是识得江南的底细的,心中已隐隐起疑,但只不知是什么高明人物,用的是什么古怪办法,在暗中助他。
郝达三亮出一柄金光闪闪的大刀,说道:“要见真章,最好比拼兵刃,你用什么兵器?”江南本来不想动用兵器,但听得郝达三那么说法,好像说刚才赢那两场不算真功夫似的,心中着恼。邹锡九又抢着说道:“江南,这里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你到兵器架挑一样合手的用吧。”
江南朝那边的兵器架一瞧,忽地笑道:“不必挑选了,这一件很合手。”身形一晃,抢上两步,一伸手,就把站在郝达三背后那个瘦汉子的佩剑拔了出来,那瘦汉子是郝达三的徒弟,刚才给他师父送刀来的,还未曾退下,他绝料不到江南会抢他的兵器,而且江南的动作神情,在令人以为他是看中了兵器架上的哪件兵器,正要过去拿的,谁知他却舍远就近,冷不防的就拿了那瘦汉子的佩剑。其实若论到真实功夫,那瘦汉子还要比江南略胜一筹。
那瘦汉子空自气得七窍生烟,在师父身边,却是不敢发作,郝达三斥道:“蠢材,给我退下!”他当江南是有意损他的面子,当下也就有意卖弄,把金刀一摆,刀头震动,嗡嗡作响,显见内力甚强,邹绛霞本来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姑娘,此时也不禁暗暗为江南担心了。
但江南自己却不担心,他想起了自己被那个神秘人物送到这里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中似听得他在自己耳边说过:“你放心去打,我包你扬名四海!”他猜想是金世遗,“金世遗暗中助我,我还怕谁?”他此际担心的只是不知用什么剑法,才不致露出破绽。因为他根本未学过一套完整的剑法。
郝达三横刀一立,大声喝道:“进招!”江南给他一喝,好像突然吓了一跳似的,失惊无神地蹦了起来,一剑就向郝达三的胸口插去。
郝达三才真正给他吓了一跳,原来江南被他迫出了一招“冰川剑法”,“冰川剑法”乃是桂华生夫妇,当年在冰川之旁,观冰川流动之势,妙悟而来。冰川上面冰层凝结,几乎看不出它在移动,实则冰层之下,仍是暗流汹涌,冰川的奇妙,就在极静之中含有极动。江南虽然未解冰川剑法奥妙,但他看得多了,使出来也居然似模似样。郝达三一见他的剑势变幻无方,轻灵凝重,兼而有之,竟给他吓得连退三步,暗暗叫苦:“想不到这小子竟是个剑术的大行家!”
江南大为得意,赶上去又是一招“星汉浮槎”,剑光闪闪,将郝达三的退路封住。郝达三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招架,没奈何只好施展他拿手的刀法“三羊开泰”,用意不过是想把江南的长剑格开,江南哪敢让他戳破,急忙跳开闪过,百忙中还了一招萧青峰所教的“青城剑法”。青城剑法这一招比之冰川剑法要单纯的多,江南使起来倒是中规中矩。郝达三好生诧异,心道:“这小子武功好杂,但他为什么不继续使那上乘的剑法呢?”江南这招青城剑法半攻半守,伏有凶猛的后着,郝达三未知深浅,不敢过分进逼,刀头一摆,立刻收回。虽然如此,江南的长剑给他的金刀一碰,却几乎脱手飞去!
幸而拳术剑法之中,都有一招叫做“醉八仙”,江南以前曾见萧青峰使过,觉得好玩,曾跟他学会了几招,这时他被郝达三的金刀一震,立足不稳,乘机摇摇摆摆,使出了一招“随风摆柳”,手舞足蹈,端的似个醉汉一般。郝达三不敢进迫,旁观的见江南年纪轻轻,居然在片刻之间,使得出几种不同的剑法,那“冰川剑法”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都不禁惊奇不已,竟没有一个人看得出其中破绽。
郝达三试出了他的功力不高,对他那奇诡绝伦的剑法少了几分顾忌,渐渐地放大了胆子,一刀紧似一刀,江南的剑法只是“虚有其表”,吓不倒敌人反而吓倒了自己,郝达三抡刀劈来,他哪敢硬接,只有不住地后退,心中直在埋怨金世遗:“你开什么玩笑?我急啦,你还不来帮我?”
再过片刻,郝达三觉得江南的剑法似乎只是中看不中吃,更放大了胆子,金刀挥了一道圆弧,陡然间把江南的身形都圈在刀光之内,金光闪闪,冷气森森,把江南吓得魂不附体,心中正在叫道:“我命休矣!”忽见郝达三双肩一耸,“噗嗤”一声,打了一个喷嚏,刀锋也就跟着一颤,没有砍中江南。江南大喜,喝一声:“着”,刷的一剑,在郝达三的手臂上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痛得郝达三将金刀扔出,只好认输。这一场江南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得郝达三大败而逃,赢得更是光彩。邹绛霞笑得合不拢口,邓乾元大叫妙哉,杨柳青夫妻惊奇不已,郝达三这边的人都垂头丧气,竟没人敢出来再向江南挑战。
郝达三的武功本来要比江南高出十倍不止,怎的却在紧要关头,反胜为败?原来他那一刀正在劈下之时,鼻孔忽似钻进一个小虫,痒得他十分难受,不由自已地打出了喷嚏来,刀锋也就跟着劈歪了几寸,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江南刺伤了。郝达三心中也在怀疑有人暗算,可是他是山东绿林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给人暗算,而自己丝毫看不出端倪,那更是有失面子的事。何况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刺伤,说是暗算,谁会相信?因此郝达三只好吃下这个哑亏,空自气在心头,半句话也不敢说。
郝浩昌看了藏灵上人一眼,藏灵上人殊无出手之意,反而劝郝浩昌道:“海若大师,依老衲看来,这场比武,就让它到此为止了吧。”郝浩昌道:“就让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将咱们吓退了吗?哼,哼,这岂不是笑话一场?”藏灵上人道:“不是怕这个小子,我看你的师兄只怕是当真死于冰川,与人无尤的。”郝浩昌道:“即算如此,事到如今,亦是难以收手,若然收手,江湖上只当咱们都是给这小子打败了。”藏灵上人做出无可奈何的神气,摊开手道:“好吧,那你就再去试他一试,当真可要小心!”
郝浩昌满肚皮闷气,须知他把藏灵上人请来,实是想倚他作为靠山,岂知藏灵上人反而劝他鸣金收兵,而且语气之间,还真似担心他败给江南似的,郝浩昌忍无可忍,一跃而出,大声说道:“来,来,来,我与你作最后一场的比试,我若输了给你,不但今日之事,就此罢休,从此江湖上也永远抹去我的名字。”
江南见他咆哮如雷,心中甚为好笑,但在场人等,却是个个吃惊,原来郝浩昌有意炫耀武功,但见他踏过之处,一步一个足印,杨柳青心高气傲,见了也不禁咋舌,她所邀来的那十位武林人物,包括邓乾元在内,更是自愧不如,其中纵然有人想出去替回江南,这时也不敢了。
江南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冲着郝浩昌呲牙咧嘴地说道:“大和尚,你要比什么呢,尽管你划出道来,我江南一准奉陪便是。”
郝浩昌见他好像有恃无恐,反而给他吓住。要知江南的武功,虽然微不足道,妙却妙在虚虚实实,难以分明。你说他功夫不高吧,他使出的点穴功夫、冰川剑法、擒拿散手等等,却的确是上乘的功夫,即算郝浩昌这样大有经验的人,对江南的深浅亦是捉摸不透。他怎知道江南所以有恃无恐,乃是因为他相信金世遗定会在暗中帮忙他。
郝浩昌望了望江南一眼,忽道:“且慢,你和黄石道人是什么称呼?”原来他见江南适才被杜平点中死穴,居然能够立即反扑,这种颠倒穴道的功夫,据他所知,当世只有黄石道人能够,他怀疑江南或者是黄石道人的弟子。岂知江南一听他提起黄石道人,想起以前被他强迫为徒的事,立刻怒气冲冲地骂道:“什么称呼,我一见面就骂他是老不死,老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