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舟在苍舒的掌舵下驶得又稳又快,不过三日,他们已经几乎飞跃了桑洲。
苍舒隐展开一张竹纸,指着其中紧挨在一起的两个亮点说道“还有不到一日路程,就能堪堪到北辰洲边界。”
叶鸢探头来看,望见是一张地图,顿时乐了起来“小师兄,这不是活点地图吗?”
“嗯。”苍舒偏过头看她,“自从你和我说过一次,我就想要做一件,本想去大荒海时再拿给你看……不过这图的原型是我刚下山历练时绘制,想来又有许多应校正之处。”
叶鸢打量那张地图,地图上用极细的墨笔精确勾出线条,以五色分别标注出不同地貌,精细生动,简单易懂,不禁感慨师兄不仅极擅长卜算造器,制符炼丹,还是块搞土木的料。
叶鸢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样颖悟绝伦的人。
“我算是懂得为何师尊一看到小师兄就直叹气了。”叶鸢感慨道,“这样好的悟性,偏偏就是不练剑……”
“你也希望我练剑吗?”
“倒也不是,全是剑修多没意思。”叶鸢说,“再说了,盈满则亏,小师兄少会一门剑术也是多给他人留出一条活路。”
“盈满则亏不是这么用的。”苍舒微微一笑,“我不练剑是因为与剑不和。”
叶鸢见过好几回师兄师姐威逼利诱苍舒隐练剑,每次小师兄给出的说辞都各不相同,从“不想练”到“练不会”不一而足,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与剑不和”这个理由。
于是她问道“为什么与剑不和?”
苍舒回答道“我太从心所欲,又不够从心所欲,所以与剑不和。”
叶鸢心中微动,但一时之间仍然似懂非懂,苍舒此时已经转移了注意力,他望了一眼手中的地图,忽然叹了口气。
叶鸢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地图上发现了密密麻麻的修正之处,而这并不是因为桑洲的地貌在这十年间有了多少变迁,而是分布在桑洲上的城已有了很大变化。
“桑洲地势多变,灵脉复杂,城邦如星罗棋布,但大多都难以长存。”苍舒一面又在地图上添上一笔,一面说道,“许多散修想开宗立派,就找一处灵脉,布下阵盘,就当是划定了领地,如果他守得住,自然有人来投靠,不过几年,就是囫囵一座城。”
叶鸢问他“如果守不住呢?”
“如果守不住,这座城或者消失,或者变作另一座城。”苍舒含笑道,“护城阵盘,城名,城主,以至于城人,都会在一夜之间改换。”
这寥寥数语后掩藏着桑洲大地上千百年重复上演着的血腥,叶鸢静静听着,脑海中出现了一幅金字塔型的修真社会结构图,自下而上看,凡人被压在最底端,不同境界的修士分别占据了不同的阶层……但似乎只要没有成为站在最顶尖处的修士,都逃不过在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中厮杀的命运。
“不过这倒是与我们东明山无关,毕竟我们东明山太冷了,寻常修士不会来与我们抢地盘。”
苍舒收起图纸,拍了拍小师妹看上去忧心忡忡的一颗脑袋。
“不如休息一会吧,兴许等你睁开眼,我们就到北辰洲了。”
降生在这个世界之后,叶鸢用了很长的时间来适应它与故乡的种种不同……但她依然要承认自己是非常幸运的,因为她在东明山度过了迄今为止的绝大部分岁月。
东明山苦寒又冷清,但师尊和师兄师姐都待她很好,小师兄在其中又格外不同,对于她来自现代地球的各种奇怪思维和想法,无论是否合时宜,他似乎总是愿意认真倾听的,有时甚至会一跃而起兴冲冲地拉着她去付诸实践。
她会与他说深海之下,说天穹之外,说闪耀的人类群星,说以凡人之力就能抵达的种种奇迹,而小师兄觉得她奇怪,但并不是因为他认为这些话荒诞不经。
“小鸟,你已经是修士了,为什么总想着用凡人的方式去做事呢?”
当时还是少年的苍舒隐已经长得很漂亮,却还没有养成现在唬人的风雅气度,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个踢天弄井攀高爬底的皮猴,他叼着支笔,含含糊糊地说道,一面从袖中抽出张写满了小字的树皮纸。
“这些有趣的事难道我们自己就做不得吗……唔,天梯确实不是时时都打开,要想知道天外是什么,恐怕只能等到飞升以后了——不过大荒海我们总能去!等师尊放我们下山,我们就一起潜下大荒海最深最深的深处,看看那里到底有没有龙。”
他拿下笔,在树皮纸上的某一处圈了重重的一道,眼睛闪闪发亮地抬头看她“至于你说的传音宝器、载千百人瞬息万里的飞行宝器,既然知道了还有这样的奇物,想必我总有一天也能造出来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在柳叶舟中睡着的叶鸢梦见了这段对话的后续,之后小师兄就说想试试将火行诀与雷行诀掺在一块用会有什么奇效,于是两人偷偷跑到后山放了一沓符纸,烟花很好看,现场很凄惨,闻声赶来的琅师姐干脆利落地给了一人一锤,两人不得不又在亲切的剑湖老家里哆哆嗦嗦过了三日。
叶鸢的梦慢慢飘摇,她所乘的飞舟恰在这一刻越过北辰洲的边界,她收在百宝袋中的信忽而发出微光,如果她现在取出它,不必将它拆开,就能看见流转着灵气的颜氏密纹,而不知为何,寄宿在她神魂中的天目几乎与密纹同时被触动,叶鸢瞬间从梦中醒来,但当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小师兄身边,也不在柳叶舟上。
叶鸢发现自己站在一座被云雾围绕的高塔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