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枯杨生蒂”,是指一些年事已高之人仍然纵情声色,一味玩弄年轻女子,这对那些“爱俏”的姐儿来说,自然是很不愿意的。
那李宪受明显也知道他们是在笑他了,却没有什么愧怍之色,反倒吁声叹气起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啊!”看他老归老,颌下三绺长须稀疏,颇见斑白了,却还故作潇洒状,而眉眼间依稀可见纵欲过度的憔悴痕迹。
文徵明低声向慕轩他们解释,这李宪受已年过五旬,却喜好混迹于秦楼楚馆,尤其爱追逐年幼的女子,半月前他在惊鸿楼看中了十四岁的画雪姑娘,李宪受凭着如簧巧舌缠上了画雪姑娘,两人如胶似漆;但昨夜李宪受前去见她,画雪姑娘却把他当成了路人,李宪受辗转才打听到,原来画雪姑娘前日结识了一个来自池州府的读书人,据说那个名叫何源的少年人填的一首《临江仙》让画雪姑娘惊喜莫名,这才弃了李宪受这个旧爱,投入了新欢的怀抱。
慕轩暗自一笑,想来那个画雪姑娘喜新厌旧不光光是因为才学吧,老少配不是问题,但你五十多的玩弄人家一个幼女可就太过分了,他强忍着心中的厌弃之感,起身冲李宪受那边抱拳拱手,说:“李先生,萍水相逢,慕轩无物相赠,谨奉一词,聊慰先生之憾!”
他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大步走向堂中那张八仙桌,整个大厅中就那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宣纸平平整整铺着,依婕见状也忙起身,袅袅婷婷走到桌边,在端砚中注水研磨,慕轩冲她微微颔首,拿起笔来,舔饱墨汁,微一凝神,就刷刷落笔,转眼之间,就放下笔来,冲四下抱拳说声:“慕轩献丑,献丑了!”
依婕在一旁看他写了第一句就眼眸亮得堪比黎明时分的启明星,此刻更是笑颜如花,脱口吟道:“木兰花令: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倖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众人听她声比花娇,而词句堪称绝艳,听她读完最后一字,未等话音落,已是彩声如雷:“好词,好词,绝妙好词!”声音直冲屋顶,回音久久不绝。
李东阳师徒三人看慕轩的眼神明显满是惊异,要知道,词到了本朝就没有多大发展空间了,有的文人终其一生都没留下几首说得上的好词,这位自视为江湖草莽的方先生却信手拈来就是佳句妙语,绝对是异数啊!
李宪受腾一下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边,看一眼那词,脸露喜色,冲慕轩当头一揖,口称:“先生大恩,容当后报!”之后卷起那宣纸,直接就往门外走,口里还笑道:“如此好词,不信画雪不回心转意!”
这样也行?慕轩目瞪口呆,当众剽窃,这也太无耻了吧?我可只是安慰安慰你啊!
四下里却爆发出比方才彩声更高一浪的笑声,差点把屋顶掀翻。
慕轩自打进门看见那张放着文房四宝的桌子就知道,肯定会有人要考考自己的文采,他于是借李宪受之事发挥一下,拿这首清代纳兰容若非常有名的《木兰花令》震震大家,希望化被动为主动,却想不到李宪受来这么一出,又气又厌恶之时,只能在心里对那位可能落入老色鬼魔掌的画雪姑娘说抱歉了;同时,也觉得很是对不起那位不知在哪里神游的纳兰公子,如此好词,成了老色鬼玩弄幼女的帮凶,罪过罪过!
“方先生高才,晚生佩服之至,”一个三十上下的儒生站起身来,冲慕轩作揖,“晚生有一上联,还请先生不吝赐教!”他不等慕轩有什么反应,疾步来到桌边,拿起笔来,刷刷刷,上联写好了,而后他双手捧笔,非常恭敬的呈到慕轩眼前,慕轩硬着头皮接过笔来,看那桌上的上联。
“还好还好!”慕轩心中庆幸一声,“四杰王杨卢骆,”这种对联见识过,比如“三才天地人,四诗风雅颂”之类,“雅”分大雅、小雅,这样就凑成了“四诗”,能跟“三才”相对了,他果断下笔:五子周程朱张。
五子,指宋代理学家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张载,这样,“五子”也就对得上“四杰”了。
“哦呀——”惊异声四起,依婕再次笑颜如花,李东阳师徒三人看慕轩的眼神再变。
“晚生也来领教!”前面这位还没回席,又有一个更加年轻的儒生站起来,过来写下上联:五事貌言视听思。
这种对联,一通则百通,慕轩接着给对方凑下联:七音宫商角徵羽——琴七弦,一宫、二商、三角、四徵、五羽、六少宫、七少商,合为“七音”。
第三个求教者只有二十岁上下,非常机敏,拿起桌上的一块西瓜啃几口,而后将西瓜皮往东墙一抛,吟道:“吃西瓜皮向东抛。”
慕轩笑笑,做了个翻书状,说:“看左传书往右翻。”
“好啊——”不少人拍案叫绝。
“我靠!”等第四个求教者大模大样写下上联,慕轩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了,“这也行,这也太不要脸了吧!这是你出的上联?”
“夏布糊窗,个个孔明诸葛亮;”要没记错,这上联早几代就有了,被称为绝对,历朝历代都没找到好的下联,直到民国时期梅兰芳轰动伶界,才有了真正的下联:幽香满院,郁郁畹华梅兰芳。
可眼前梅兰芳的祖宗都还不知道在哪呢,说这个下联,你们这些人铁定不认账啊!
慕轩记得好像看见过另外一个下联,虽然没有梅兰芳那个好,但眼前救救急还是可以的,他冥思苦想,其他人也都很紧张,大家都知道这是个绝对,之前还真没听到谁对出来了,要是眼前这个人对出来,那绝对是今天的一大盛事。
慕轩终于眼前一亮,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列字,这次是唐伯虎迫不及待的读了出来:“老翁掌勺,勺勺粥余(周瑜)粥供紧(周公瑾)。”
虽然有些牵强,但此时此刻,已经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惊呼一片了,不少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齐声赞道:“好对,好对,此对终于完整啦!”坐着的有些自恃身份,但也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依婕眼看自己钟情的男人如此受人敬重,心花怒放——后来才明白,这远不是今晚的**时刻,心花怒放得太早了些。
慕轩暗称侥幸,心说可不能再继续对联这个话题了,要不非出丑不可,可是,怎么转移话题呢?换个什么话题合适呢?
老天爷还真是随人心愿,他正苦恼,大堂中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是门房领进来的一个青衣小厮,风尘仆仆,满脸汗水,衣衫也半湿了,他看见唐伯虎,疾步过来拜倒:“少爷,家里有事,老爷让您即刻回家!”
唐伯虎一愣,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了几句之后,就过来冲慕轩跟在座的众人告罪:“小弟家中有急事,须即刻返乡,还望各位恕罪,他日小弟再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