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声不觉得自己是多有良心的人,但卫轻蓝救了她好几次,她觉得若是对他的话,她的良心可以从心里长出来。
一次长不出来,多几次,就长出来了。
比如困在这一方天地的如今,她已十之八九确定,这应该就是上古遗留的诛神阵无疑了。怪不得她觉得有些眼熟,因为她曾经见过那一页残页。
既是诛神阵,就要祭生灵,他们两个,总要死一个。他是被她连累的,怎么能让他生祭?
若他们两个,留在这里一个,那个人,合该是她,她是真的不想他陪着她死。
怎么这么倒霉啊!
她忍下心里的暴躁,再三确认,“卫师兄,我是认真的,若是到时候你硬拉着我走,就算咱们俩一起做鬼,我也会跟你翻脸的,我不会领你情的。你不要忘了你的责任,我可耽误不起你,也不想在死后被人人唾骂毁你前途。”
卫轻蓝心里憋气,“知道了,承重门重任,是我的责任,长生大道,没有人会成为我的阻拦。”
江离声心里一松,笑开,“就是嘛,我不能得成大道,还是希望有人能成的。你不止是昆仑的希望,也是这世间所有修行之人的希望。毕竟有多久无人历仙劫了?你若是成为第一个,后面的无数人,都能看到希望。”
卫轻蓝不接这话。
江离声用手指在地面的图腾处画圈,一圈两圈三圈,“你出去后,告诉我师傅……”
她想说什么,忽然又顿住,“算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忽然,她戳破自己的手指,鲜血如注,流到了图腾上,地面上,卫轻蓝早先滴落的鲜血已经干枯,一直没见生什么变化,而她的鲜血则不同,顺着图腾刻画的纹理,流过之处,金光大盛。
卫轻蓝一惊,伸手扣住了江离声的手,想阻止她。
江离声不看他,“卫师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血,可破万阵,我从小就怕流血,因为曾经毁了清虚的护山大阵,我师傅将这件事儿给瞒下了。但修行之人,哪能不流血呢?所以,我师傅给我淘弄无数丹药,让我塑体,把我的身体塑的比体修还要坚固数倍,只要我不伤自己,几乎刀剑不入。唯有一个弱点,便是我的额头,所以,在那个死老头攻击飞舟,磕破我的头,让我流了一地血时,我才被气死了。”
她挣开卫轻蓝的手,声音冷静,“拿着你的剑,现在就走,不用管我。”
卫轻蓝僵在原地,没动。
江离声催促他,“快啊,忘了你刚刚怎么说的了?”
卫轻蓝依旧不动。
江离声急了,讽笑,“卫师兄,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喜欢到舍不得走?”,她语调不屑,“喜欢是个什么东西?能当饭吃吗?大道千万年,七情六欲不过调剂,你在昆仑自小所学的清规戒律都喂狗了吗?若我是你,我现在就走,我一个最多活两百年的人,跟你这个有希望历仙劫的人比,区区喜欢,弹指云烟,只要脑子不是有病,都该知道怎么选?别让人说,昆仑的卫轻蓝,喜欢清虚的废物江离声,为了她,不惜放弃性命前途大道责任。脑子被狗吃了,自毁前程,愚蠢至极。”
卫轻蓝腾地站起身,“谁喜欢你了?”
“那你赶紧走。”江离声周身被金光笼罩,她这时才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涌向她的吸力,要将她往祭坛的生死门处吸,但她仍旧死死地把自己钉在原地,不看他,声音轻飘飘的,“我见你第一眼,就想躲你远远的,不,没见你时,我师傅就再三警告我,去了昆仑,谁都可以祸害,但一定要躲你远远的,我一口就答应了。后来没能躲你远远的,也是因为谁让你总救我呢,我还不尽你的救命之恩,心下总觉得不踏实,如今可好,你离开后,我们就一笔勾销了。我这个人虽然时常犯浑,但最怕欠你……”
卫轻蓝忽然御剑就走,被他压制着的灵力喷薄而出,所有吸力,都被江离声吸引,而他轻而易举便飞身而起。
江离声察觉到他离开,抬头,便见一袭绯衣,从她头顶方向消失,她心想,其实是不对的,她最想说的是,初见第一面,他与她错身而过,她很想扔了手里的零食,伸手拉住他,跟他乖乖巧巧地见礼,请她带他进昆仑,但当时她没敢。
她是修行之人,但学不会辟谷,也没有觉得七情六欲该摒弃。师伯师叔们骂她废物一个,不务正业,不止如此,竟然骨子里还离经叛道,不守清规戒律,当该逐出宗门,免得有朝一日闯下更大的祸,她师傅头疼极了,捂着额头,顶着压力跟师伯师叔们说:“若是你们赶我徒弟走,我只这么一个徒弟,也一起走算了。”
过往种种,轻若云烟,但又沉重万分。
江离声想哭,但又觉得没什么可哭的,就她这么个废物样儿,只要出来闯秘境,没有今日,也有明日,下场都不会怎么好。
这么一想,她又释然了。不知道变成鬼,能从这里出去去鬼界吗?到了鬼界,鬼王收她这样的废物不?
更大的吸力笼罩她,她再也控制不住,被卷入生死门。
她感受到了灵府内似有万蚁啃噬的疼痛,似乎又有千万跟线,在一寸寸抽离撕扯她的灵魂,灵府里因为苦山大阵传承失败而造成的千里焦土承受不住这样的拉扯,开始寸寸龟裂。
江离声头脑晕眩,这时竟然还有心思乱七八糟地想着,不知卫师兄此时出去了没有?在千年后,他历仙劫,生死一瞬时,还能不能记起她,曾经,有一个姑娘,想离他远,又想对他靠近。
她大言不惭地答应以后给他炼避劫丹,炼法宝,助他渡每一个雷劫,大道得成,不管是异想天开,还是都能实现,都没机会做到了。
其实她还想跟他多待一会儿,但他身有重伤,这里对他极其压制,两株荀草也只是让他肌肤表面不再流血而已,但其实内里怕是已成棉絮,一扯就碎,这样的地方,他不能久待,待久了,他们两个,谁都出不去。
所以,她几乎在一瞬间,就做了这个决定,他离开,她留下。
灵府内,忽然卷起飓风,飓风很快便化为刀剑,千刀万仞,似要将整个已成焦土龟裂的灵府搅碎摧毁。
江离声喷出一大口血,紧接着,一口,又一口,停不下来。
整个祭坛因鲜血浸染,光芒更甚,祭坛在肉眼可见地缩小,似乎要化为囚笼,囚住江离声,连带着,地上堆积的各种死相的白骨一起,一点点的,化成灰。
江离声觉得她应该留不下一具死相惨烈的骸骨,因为照这个态势,她会跟这个阵一起,被摧毁,灰飞烟灭。
去什么地府啊,见什么鬼王啊,异想天开了,根本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