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暗处的埋伏者感受到了白衣人的目光,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着急忙慌地现出身来了。这是一只化形不久的圆镜洞蛛,样貌不过七八岁孩童大小,皮肤灰黑,脸上一字排开四只眼睛。他小跑到白衣人三米开外便止住了脚步,双手手掌摊开,举过头顶,以示自己毫无攻击意图:“小的无意冒犯大人,这是小的家里布置来补鹿的,未想碍了大人的路,还请大人恕罪!”
“捕鹿?”白衣人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似乎阴差阳错地发现了一个意料外的获取途径,“垂角鹿?”
小圆镜洞蛛愣了一下,未料这位不知哪来的大佛会问他这个,不过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正是。小的一大家子世世代代生活于此山,猎捕山中其他生物为食。垂角鹿天暖时常常来此,所以也算在猎物之中。”
白衣人略一颔首,又问道:“垂首花,你可曾听过?”
小圆镜洞蛛转了转四颗圆圆的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小的见识少,未曾听说过。”
并非是想要的答案——白衣人未再向小圆镜洞蛛追问,他目光移动,落在一处落满枯枝败叶的雪包:“你的答案呢?”
小圆镜洞蛛显然更沉不住气,那处正是他们巢穴的入口之一——他没料到那里还藏了个偷听的同族,一时怕极了因此触怒白衣人,急急地往那雪包看去,在他忍不住要开口催那同族出来前,鼓鼓的雪包像盖子一样被打开了,从内走出个上为人形,下为妖形的圆镜洞蛛。这圆镜洞蛛上半身是四五十岁的男子模样,五官端正,下巴上还蓄了一段胡须。他朝白衣人拱手行了一礼,说道:“鄙人家中正好有上一年采来的垂首花,可为仙君奉上。”
小圆镜洞蛛眼睛都瞪大了——这位同族不是别的,正是他们一族的族长——戚盘月,他心里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开口喊人出来,不然自己少不了被一顿修理。
白衣人点了下头,全无做装模作样的推拒的意思,只摊出一只前臂——一个“请”的动作:“带路吧。”
戚盘月暗自松了口气,抽空剜了戚瑾眠一眼,扬扬下巴示意这倒霉小辈跟上。两蛛一人便如此先后进入了圆镜洞蛛巢穴之中。在狭窄又如蛛网般复杂的地洞中穿行许久,戚瑾眠都开始陌生起来了——这应该是通往他不曾去过的、最深处的地窖的路。
他听妈妈说过,地窖里藏了许多他们族群的宝藏,除了族长与族中长老外,没有其他人有地窖的钥匙。小圆镜洞蛛的心思一时百转千回,又有些不是滋味——这么珍贵的宝贝,竟然就这样平白送给一个陌生人了……唉,不过看族长那样子,这位大仙修为应该甚至都远超了族长,与时屈伸方为大丈夫,忍住,统统忍住!
正神不守舍地想着,他忽而记起了前些天由他对接的一笔大单子,急吼吼地跟族长提起此事,一得应允就转头跑走了。对于这个性子丢三落四的小辈,戚盘月那是深感恨铁不成钢,不过贵客当前——虽然是不请自来的,他还是保持着应有的风度的。进到不常有人来的地窖中后,他循着记忆找出了保存垂首花的矮缸,捧给白衣人。
“垂首花珍贵又极难寻找,库中所存的仅有这么一株,还请仙君见恕。”
白衣人垂眼看去,虽灯光幽暗,他还是清楚地看见这缸中装了一半清水,一朵精致的冰花浮出水面。他并未动用灵气将冰花从缸中托举出,而是伸出手,抚上了那冰凉的花瓣。刹那间,与花朵相触碰的指腹被一根极细的冰针穿透,鲜血渗出,染红整朵冰花。
得到了满意的印证,白衣人略一抬手便将垂首花收入囊中,再次摊开手时,手指的伤口已经愈合,掌中正是一袋灵石。
戚盘月恭恭敬敬地接过了灵石,这算是他意料之外的事——强取豪夺在修真界并非罕事,且此人并未显露身份,无需顾忌名声,他早便做好了破财消灾的准备,倒没想到还能得到一袋灵石作补偿。
正沿着原路往回打算把这位仙君送走,戚盘月忽然收住了刚要往前伸的细长又坚硬的步足,他锁眉望向前方的岔路口,那阵慌乱又着急的脚步声越发逼近了,戚盘月看着从左边洞穴里跑出来的小辈,太阳穴直跳。
戚瑾眠完全没想到会和族长撞上,一看清族长那张严肃的脸就下意识地立正站好了。赶在戚盘月开口前抢着先可怜巴巴地解释道:“族长,我我我找不到路了,绕了半天没绕出去!”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戚盘月瞪了戚瑾眠一眼,忽而面色又是一沉,“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绕着,客人的武器一点都没收拾吧?”
“呃……我、我……是的……”戚瑾眠心虚道,话音还没落下头上就挨了重重一劈。
“那位客人都说了申时三刻要来取武器,你是要让人家在雪地里站着等你啊!嗐!我要被你个小崽子气死了!”戚盘月戳着戚瑾眠脑瓜子就是一顿输出,碍着白衣人还跟在身后,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总算把这气恼压了下来,转身好声好气地询问白衣人道,“仙君可否介意从另一洞口出去?那洞口离这更近,绝不会耽误仙君时间。”
见白衣人颔首应许了,戚盘月回过身拉过戚瑾眠肩膀,凑近了低声道:“你等会给我跑去把东西拿来,直接随我去向客人赔罪,听见没?”
戚瑾眠用力地点点头,而后在戚盘月示意下跟在了两人身后,绕出了最下面这层地洞,接下来的路他便认得了。他按照族长的意思走另一道路去了铸造室,拿上客人的武器便马不停蹄地往洞口跑,好在是给他赶上了。他跑到洞口时族长与那位大人刚刚好出去,他从洞中探出个脑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位客人,正想为客人献上修补好的武器并把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的赔罪话语一股脑地倒出来,却忽然瞥见族长负在身后的双手——那是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当即闭上了嘴,后知后觉地发现气氛有些微妙。
天色微暗,血虐风饕。两道人影一黑一白,静默伫立,似在对峙,又并无敌意。
琥珀色瞳孔的客人那张英俊又满是侵略性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许久,才轻启薄唇:
“别来无恙啊……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