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子是……”
安若溪轻声开口问道,有些迟疑,有些犹豫,怕一不小心就会触动到男人某种隐忍的忧伤。
包裹住她小手上的大掌,凉意更甚,微带粗粝的指腹,轻轻扣在她柔嫩细滑的掌心,仿佛未曾着力,但是那古铜色的手背肌肤上,却有根根青筋暴起,缠绕成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张大网,仿佛在竭力压制着某种不能自抑的情绪。
男人一张菲薄的唇,紧紧的抿着,似乎怕一张嘴,便会将一切的悲伤,似决堤的潮水般倾泻,那一双清润的眸子,有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此起彼伏的闪烁着,厚重的力量,仿佛随时都会带着他沉入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一般。
安若溪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就仿佛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一样,正在残忍的逼迫着面前的男人,将他已经结疤的伤口,再一点点的撕裂,流出鲜红的血液,来给她看。
正当安若溪心底的罪恶感油然而生,打算开口将话题转移了之时,却突然听得男人低沉浅淡的嗓音,徐徐徘徊在嘴边,似矛盾、似挣扎,仿佛在口腔里,经过千咀万嚼,兜兜转转,方才吐露而出,说的是:
“没错……她就是焉王爷的侧妃苏苑莛……”
那“苏苑莛”三个字,飘渺的像一缕青烟,稍不留心,仿佛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安若溪的心头,蓦地一跳。
“真的是她?!……”
虽然早就隐隐猜到那令他不能释怀的女子,是何方神圣,但亲耳听到,安若溪仍是不由自主的惊诧与激荡……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男人真的会毫不掩饰的向她坦诚,亲口承认……男人一双水漾的眸子,倏然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精光,瞬间便被他不动声色的敛了去。
“是……”
男人凉薄的唇瓣间,缓缓扯开一抹温淡的笑意,似苦涩,似自嘲,低声开口道:
“其实……我与她的相识,也是跟马有关……汐儿,你还记得,本王曾经说过很欣赏苏侧妃在马上的英姿飒爽吗?就是在那一次……孟良郡一年一度的赛马大会上,她一个弱质千千的女子,却赢了所有上场比赛的男人……这其中还包括了一向自视甚高的本王……”
男人漆黑如墨的瞳孔深处,藏着星星点点跳跃的流光,半明半灭,若隐若现,尽管他刻意装作的平静,真的毫无破绽,但安若溪还是直觉,从他口中倾吐而出的这些过往,仿佛从来未曾离开过,一直被他埋在幽暗不见天日的心底深处。
“所以……你对她一见倾心了吗?”
安若溪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立场来问出这句话的,刨去那对从前的沐凝汐,油然而生的一股同情与不值之外,扪心自问,像苏苑莛那样的女子,本身就拥有着令人心悸的美貌,且气质与智慧并存,几近完美……纵然她没有见过她策马驰骋的模样,但可想而知,那会是怎样的一幅画面……无论是眼前的端木谨,还是那淳于焉,会被她吸引,一点不足为奇……脑海里蓦地闪过另一个男人的影像,安若溪的心头,不由的一恍。
端木谨状若不经意的,淡淡扫了她一眼。
男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径直开口道:
“现在想来……本王当初对她的爱慕……更多的是一种越得不到,越想要追求的感觉……以前,从来都是女子变着法子的,想要嫁给我……未曾有过像她一样,即使得知了本王的身份地位,却始终一如既往的不温不淡……”
男人菲薄的唇瓣间,似有若无的噙着一缕笑,如同裹了一张做工精良的面具,将一切最真实的喜怒哀乐,藏在里面,包的严严实实,幽暗不见天日,不为人知。
“……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越是得不到,便越让人心痒难耐……可是这样?”
这一刹那,安若溪突然看的如此通透,是不是人都如此犯贱?对那些遥不可及的想要,如珠如宝,拼命的追逐,明明伤的体无完肤,但仍旧是难分难舍;与此同时,却又将那些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东西,不屑一顾,甚至弃如敝履呢?
脑海里不经意间,蓦然划过“淳于焉”三个字,这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令安若溪心口之处,有莫名的一窒。
端木谨讳莫如深的清眸深处,有不自觉的一闪。
“但本王当时并不知道是这样……”
男人墨玉般的瞳孔里,早已敛去了适才的一缕恍惚,温淡的嗓音,轻轻开口道:
“……当时的本王,一心想要娶那名美丽而又清高的女子为妃,是以锲而不舍的留在她身边……原本只是三五天的行程,却足足在孟良郡,待了两个月……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若非其后,传来父皇病重的消息,本王或许真的会在那里继续纠缠,直到她答应嫁给本王为止……”
说到后来,端木谨的声音渐低,仿如陷入当时当刻的情境之中,带着三分的痴迷,三分的惘然,三分的自嘲,以及那剩下的一分微不可察、似有若无的哀伤……这样一个像风一样飘忽不羁、无拘无束的男子,本该是古龙笔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的情圣一般,最终却为着一个女子而心动,沦陷,并甘愿变得跟任何平凡的男人一样面容模糊,甘之如饴的去做那些傻气而又认真的追求……自古以来,浪子回头,花心大萝卜变痴情男……总是会特别的让人心动,不能自拔的吧?就连她这缕自诩有着现代人思想的游魂,都尚且不由自主的为这样的男子蛊惑……更何况是对他早已情根深种的沐凝汐呢?脑子里突然掠过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安若溪仿佛想到了某件一直困扰她的事情,但那些答案却只是稍纵即逝,她尚未来得及抓紧,便已消失,徒留一抹若隐若现的影子,模糊而恍惚,一时之间难将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安若溪就着蛛丝马迹,捋了捋,但仍旧是徒劳无功,也就索性放弃。直觉那些未知的真相已经离她不远,正在来的路上,而她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而且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将无可避免的揭穿。
“但是……后来……她却嫁给了淳于焉……”
顺着男人停住的话头,安若溪下意识的接口道,却不经意间带出这么一件令人伤感的事实。
端木谨却是轻薄的嘴角间,缓缓扯开一抹温浅的弧度,似面对既定的无法改变的命运的无奈,与不能自抑的细小哀伤。
“……父皇病愈之后,已是两个月过去了……”
端木谨并没有立时接她的话,而是稍微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开口道:
“……当时,我迫不及待的去到孟良郡,心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女子娶回靖远国……却得知她的父亲,淳安国镇守边关的一名将军,因为被人诬告通敌卖国,而押解到京城受审……苏姑娘救父心切,不惜只身上路,希望能够以一己之力,洗刷冤屈,免遭劫难……”
安若溪心中一动,这段故事,她在初初穿越到这里,便听陆笼晴提及过,不过当时只觉与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遂不曾放在心上,只存了个大概印象,隐隐觉得那侧妃苏苑莛,孝心可嘉之余,却是难得的坚忍与勇气,比世间许多的男人都强得多……而也正是因为遭受的此等变故,才让苏苑莛有机会遇见了淳于焉,才会有后面的发展……“但等我赶到淳安国之时……她却已然遇见了当时尚为淳安国四皇子的淳于焉……他虽然未能救得她父亲的性命,却仍是俘获了她的芳心……两情相悦,谈婚论嫁……”
端木谨清幽的嗓音,低沉而轻缓,事过境迁的心平气和中,却又恰到好处的凝着几分慨叹与恍然,别有一番触动人心的滋味。
“所以……当时你说,你受了很大的挫折……就是因为这件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