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相撞,有如金石交鸣,男人攫住她的冰冷视线,比磨过的刀锋还要锐利,撕扯着她眼角的肌肤,不受控制的轻颤,毫不退让。
“汐儿……”
经脉俱损的五脏六腑间,似是被人刹那间点燃了无数的烟火,蹿在半空中,绽开一道道璀璨的光华,细细小小的快乐,似决了堤的汐水一样,淹没着连亦尘的整个身心……这一瞬,他不管面前的女子,究竟是抱持着怎样的思绪,才说出这一番话来……至少此时此刻,她愿意与他同生共死……有她这一句话,他便是立时死了,也值得……“连大哥……你放心……是死是生……我都会陪着你……”
澄澈透亮的眸子,倏然划过一缕寒星般的锐茫,将烙印在其中的那一道挺拔身姿,狠狠逼走,安若溪望向面前男子的眼波,水漾流转,温润如玉。
那凛冽的嗓音,清幽而平缓,一字一句,皆似利剑,划过淳于焉的心头,无尽的愤怒与妒忌,像是遇了水就疯长的野草,迅速的占满整个胸膛,渗出的毒液,沿着体内的每一根血管,侵袭至头顶脚心,流窜到四肢百骸,揉进骨子里,然后再一寸一寸的泛到墨色般的瞳孔深处,像狂风暴雨下,掀起的大片大片惊涛骇浪,织成千丝万缕、密不透风的一张大网,仿若就此要将激荡在他眸底的那一抹倔强的身影,给狠狠缠绕起来,捏碎了,揉烂了,化为血水,融进他的骨髓之中,伴随着他脉搏的跳动与静止,生或者死……她的命,只应掌握在他的手里……容不得她为另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冷硬粗粝的大掌,缓缓的收紧,指节泛白,青筋暴露,隐忍的力量,仿若抓住的是世间最势在必得的一件东西,入了他的掌心,就再也休想逃离……眸光潋滟,抹去一切不着痕迹的暗流汹涌,男人清冽泠然的嗓音,从凉薄的唇瓣间,积雪初溶般,缓缓倾泻而出,说的是:
“沐凝汐……你一定要这么逼迫本王吗?”
男人俊朗的眉眼间,渐次凝聚成一丝一丝恍惚的哀伤,似轻淡,似厚重,化也化不开,寒眸若霜,残戾之中,仿佛荡漾着某种藏也藏不住的悲苦,若有若无的流淌在瞳孔深处,似一场虚无飘渺的梦境,如幻如真,当你伸出手去,想要抓紧的时候,却又唯恐会磨灭这番错觉……“是你一直在逼我们……”
生生挤走眼底不受控制般升腾起来的层层雾霭,安若溪微微撇开头去,避过男人幽深似海的一双寒眸,任唾液的吞咽,刀锋一般剐在那又酸又涩的喉咙间,仿若只有这惨烈的痛楚,方能提醒她,就在适才,他差一点毫不留情的将她扼死,将连亦尘击毙……“淳于焉……我不知道皇位在你心目中,是不是真的如斯重要?抑或只是因为我与连大哥的性命,从始至终,在你眼里,贱如蝼蚁……事到如今,再追究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与连大哥的性命,现在都握在你的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破碎的嗓音,平静若水,仿佛再也激不起一分一毫的涟漪,安若溪只觉得很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疲倦与悲凉,化成无限的心灰意冷,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又有何分别?只是,终究连累了连亦尘……若是有得选择,她宁愿以她的性命,交换他的活着……否则,那样深重的情意……只怕是来生,她也偿还不起……男人阴戾残虐的眸子,似乎因为女子从心底泛出来的一股漠然而无谓,狠狠刺痛成殇,凛冽狂肆的嗓音,从紧抿的两片薄唇间,寒风卷落叶般,扫荡出来,说的是:
“沐凝汐……你知道本王根本舍不得你死……”
如一记惊雷,在安若溪的耳边,轰然炸开,划过荒芜漫延的一颗心,飘飘洒洒下无边的丝雨,整个身子,半边似寒冰入骨般阴冷,半边却如烈火焚烧般炽热,不能抑止的颤抖,像是生生要将她撕扯成两半……混混沌沌的脑海里,刹那间掠过大片大片未明的白光,砰然如敲鼓的心脏,一忽儿飘飘然升于九天之上的云端,一忽儿直直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浮浮沉沉,激荡交缠……“舍不得吗?若非连大哥相救……我现在只怕早已死在了你的掌下……”
嘴角绽开一缕泠泠的笑意,安若溪忽略掉心底那不自觉的想要被蛊惑的信任,眼前却不期然的闪过他紧紧掐住她咽喉的景象,那样窒息的惨痛,像蛰伏在血液里一条毒蛇,在她以为忘记的时候,跳出来,狠狠的咬她一口。
男人深邃如潭的寒眸里,仿佛有不能自抑的伤痕轻轻荡开,在眼底投下潋滟的光影,叫人心悸。
“沐凝汐……我若是真的有心杀你……你认为连亦尘还会有机会伤到我吗?”
男人嗓音清冽,凌厉中泛出丝丝的自嘲,就像是一杯落了毒的美酒,明明知道它会致命,但那华丽的色泽,醇厚的口感,还是不自觉的诱、惑着人的沉沦……含笑饮砒霜,说的可就是这样?安若溪微微将目光移开,心中激荡的情绪,一时之间,倒说不清究竟是苦是甜……理智告诉她,不要信……情感,却似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缚住她逃避的一颗心,坠着她溺在男人的眼眸里,无力自拔……静谧如坟墓的暗室里,沉寂压抑,似被人缓缓抽走了全部的空气,惟有或轻或重的呼吸,流淌漫延。
连亦尘孱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响起,割断一切暗流汹涌,异常的清晰。
“连大哥……”
目光凝在怀中全无血色的脸容上,安若溪但觉心底激荡,千丝万缕,如一团乱麻,搅在一起,理不清,解不开,亟待一把利剪,斩断这纠缠的混沌思绪。
“淳于焉……”
浑浑噩噩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抹清明,似陡然间决定了某件事一般,安若溪望向面前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开口道:
“……如果你真的对我尚有不忍……那就放过我和连大哥……放我们走……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女子的绝决,似深深刺痛了淳于焉,寒眸一厉,冷冽的嗓音,毋庸置疑:
“本王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沐凝汐……本王绝对不会放你走……离开本王……这一生一世,你都休想……”
男人残虐狂肆的眼眸,紧紧钉在安若溪的瞳孔深处,毫不掩饰的宣告着属于自己势在必得的占有欲。目光凌厉,蓦地扫过倚在她身畔,气息奄奄的连亦尘,有晦暗明灭的阴狠,一闪即逝。
安若溪心中,由是一紧。
男人显然察觉到了,漆黑似夜海的双瞳,刹那间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却又在瞬时,尽数敛去,惟剩冷凝若霜的讳莫如深。
“沐凝汐……为了你……本王可以放过你的连大哥……但本王要你发誓……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事情……继续留在本王的身边,安安分分做你的焉王妃……此生此世,都不要妄想离开……”
从男人凉薄的唇瓣间,缓缓倾吐而出的字眼,一声一句,皆如跗骨之蛆,紧紧纠缠在安若溪的血液里,钻进骨髓中,不死不休……抬眸,安若溪深深凝住面前的男人,却惟见他俊朗冷毅的脸容,一如既往的好看,掩盖了一切真实的喜怒哀乐,如笼罩在蒙蒙雾霾之中,任她睁大了双眼,却仍是望不进他漆黑的瞳仁里。
心,一下紧过一下的颤痛,不能抑制,说不分明。
日子水一般滑过。自那天过后,已半月有余。不知不觉,时间已到了腊月,年关将近,整个焉王府,一片太平祥和,忙忙碌碌,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年节的喜气之中。
什么都仿佛没有发生过。这大半个月来,淳于焉仍旧像以往一样,一有时间,便陪伴在她身边,绝口不提那天的事情,安若溪也就不问……只偶尔,他会漫不经心的提起连亦尘的境况,证明他遵守着他的承诺……而她,在这些时日里,也几乎没有踏出过凉欢轩半步……这样近乎封闭的生活,安若溪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心底却盼着时间能够拉长一点,再拉长一点,不要那么快的走向那些不知名的未来……日子似暴风雨来临之际的最后一缕平静,你永远不知道在下一瞬间,会有怎样的毁灭……噩梦像是挥之不去的痼疾一般,总会在不经意间闯进她轻浅的睡眠中……梦里,淳于焉浑身是血,万箭穿心,重重倒在她的面前……烛光明灭,在冷寂的房间里,投下晦暗的阴影,如鬼火憧憧。
房门吱吱悠悠的被人推开,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声响。
安若溪只道是淳于焉,并没有回头。背后却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说的是:
“凝汐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