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地上的孩童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肥硕的野狐,他们聚成一堆,用眼角的余光盯紧贪婪进食同类的所谓“神明子嗣”,其中并没有多少仇恨。
自幼生活在这样的部落中,他们已经麻木,灰蒙蒙的双目中更多的是恐惧,恐惧疼痛,恐惧既虚无又真实的生死,然而并不是所有孩童都这般麻木,再沉寂的水也会泛起波纹,只要有风。
偷偷拾走酋长束发麻绳的少年低着头,黝黑的小手骨节突显,他捏紧了掌中的环状麻绳,咬紧牙,野狐就在不远处,撕扯着他同类的身体,将块块血肉吞咽进肚。少年不知道什么是神明,他不曾见过所谓的狐神显灵,他只见过父母长辈设下陷阱,削尖标枪,用燧石敲打出火星,将保存下来的干燥草绒点燃,剥下猎物皮毛,放掉野兽鲜血,在火中烘烤生肉,烹煮汤食,温暖肠胃,照料老幼。
风风雨雨,气象万千,族人努力奋斗着,生存着繁衍着,一切都分外艰难,这其中真的有狐神的帮助庇佑吗?他不敢肯定。
虽然此刻他和其他人一样顺应着祭祀,怀疑和仇恨的种子却已深种,能否发芽,可能还要看时间和运气,从前未必没有与他相似的人,如果那些人成功改变了部落,如今也就不会有这场血腥祭典了。
篝火中又增添了新的燃料,几名酋长候选人,狐神的传话者,引领部落前进的壮年猎人一头扎进了火焰中,柴火已被消耗的七七八八,火光不盛,烧死个把人却是轻而易举。
这些如飞蛾般的人扑棱着双手,像挥舞着残缺的翅膀,他们在浓烟和灰烬中寻找着酋长的遗物——一对鲜红的玛瑙,那是狐神的眼睛,谁第一个将玛瑙找出,嵌在狐神塑像面庞残缺的空洞中,就能成为新的酋长,获得与狐神沟通的能力。
只有一个人可以成为酋长,其他候选者都将化为焦炭。
嘴唇早就被烧的开花,布满豁口,眼睛被烟熏得泪流不止,泪滴刚冲出眼眶,还未在漆黑的面庞上滑出多长沟壑便被高温送向天空,第一个男人倒下了,他半跪在火焰中,睁大双目,长大嘴巴,渐渐干枯。
第二个,第三个候选人陆续倒下,篝火噼啪作响,鸣奏死亡序曲。
终于,有人摸索到了酋长尚未被烧尽的尸骨,他顺着老者塌陷进脖颈中的头骨向下摸,摸到了肋骨,再向下,一堆曾经与酋长皮肉融为一体的细碎小石进入男人手中,他心中狂喜,狠狠一把将其攥紧手心,高高举起,像扛起了一面旗帜,尚未转过身,兴奋的男人便一头栽倒在地,他的后背已被烧灼的一片模糊,稀缺的氧气逼死了这个强壮的战士,胜利的曙光如此之近,他却不能看到。
另一个候选人继承了他的遗愿,上前掰动男人攥紧的手,然而死者将玛瑙看的比性命都重要,身躯死去,手却未有丝毫放松,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未掰开,急切的候选人在火中摸索,拾起篝火中堆砌的扁平石块砸断了男人的手臂,拎着这截断臂,步履蹒跚走了出去。
就剩他一个了。
等待许久的部落男女静默无声,一双双眼睛的焦点始终落在烟尘滚滚的篝火中,期待着新酋长的诞生。
男人走出,持着断臂,像捧杯的冠军,他颇为吃力的噗通一声跪倒在狐神像前,比他整个人矮出不知道多少的塑像用空洞的“双眼”注视着他,等待着那对特殊的玛瑙为它“点睛”。
男人将断臂平举到嘴前,他的嘴唇已被烧穿,牙龈**露着,泛黄的牙齿扭曲且尖利,他咧开大嘴,啃断了攥紧的手指,一颗颗玛瑙从指缝中滚落,男人疯狂倾倒着,拭去每一颗玛瑙上的蒙尘,寻找着至关重要的两颗。
或许他在心底念叨着:“这颗不是,这颗也不是,这颗也不是……”
剩下的玛瑙越来越少,男人的心愈发沉重,部落男女保持着静默,视线的焦点从篝火移到男人身上,他们和男人一起寻找着神明的双目。
如果不能完成祭祀,选出新的酋长,断绝与狐神的沟通,部落就会遭到神明的诅咒,承受无边无际的灾厄,狐神将会现身,屠戮掉所有人。
他们万分忐忑,难道说神明的双眼真的遗失掉了,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发生,他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能祈祷,祈祷剩下的几颗玛瑙中有神明之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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