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嘉看不得水公公在自己的地盘上打骂不休,不耐烦道:“要打出去打,公公在我的地盘上又打又骂地管教人,是欺负我位卑么?”
水公公忙又笑道:“小主说这话,奴婢就该死了!现如今谁不知道小主是皇嗣的生母,是两宫娘娘、皇爷与皇后娘娘心尖尖上的人,便是小主要月亮,也自有大把的人抢着给小主摘下来,哪里还有那起子不长眼的奴才敢说小主位卑呢?”便转过脸去厉声喝道:“小主给你们的恩典,不令你们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这个账,咱们回去了再算!”
沈令嘉分明看见那几个小内监都哆嗦了几下,想来水公公平日里收拾人并不手软。她没有管这几个人,只是道:“公公说得是,那些账,我都记着呢。”
水公公便也哆嗦了。
不等他张开嘴说些什么,马车外就传来施阿措的声音:“好热闹!说什么呢?”
她掀起帷幔走进来,联珠团窠纹在她的裙摆上反射出熠熠日光。
沈令嘉露出一个笑容:“闲磕牙罢了,你怎么才来?”
施阿措冷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昨儿个分明没事了,也不知道使人去报我一声,害得我在这里等了足足的一个下午,心都焦了半颗,那人却没事儿人似的,竟还有脸问我怎么不来!”
沈令嘉陪着笑道:“这不是忙么,昨儿个太后娘娘在旁边盯着叫我请脉,我一紧张就给忘了。”又忙忙地端起郗法昨夜新赏的冰镇荔枝给她:“你尝尝,岭南来的好货,甜得了不得。”
施阿措冷笑了一声,就着沈令嘉的手吃了一颗,面色微缓:“此物不可多得。”
水公公早被李嬷嬷见机请出去了,沈令嘉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也就放心地与施阿措闲话:“阿弥陀佛,可算走了。”
施阿措道:“这么些人来奉承你,你竟不开心?”
沈令嘉苦笑道:“有什么可开心的!”便将今日从早上开始各路妃嫔与宫人流水一样不住地来见她的事说了,且道:“一个个只是说些废话,夹枪带棒的半点用也没有,连姜克柔都捏着鼻子在那里说‘恭喜’,阴阳怪气儿得了不得。烦得我托词不舒坦,下午请了个太医来。”
施阿措皱眉道:“真不舒坦假不舒坦?别自己咒自己,没事请御医毕竟不吉利。”
沈令嘉叹了口气,附在施阿措耳边低声道:“真不舒坦。”又把昨日章院使与臧皇后的话原样与施阿措说了一遍:“所以我心里不安,总觉着叫太医来看看的好。”
施阿措也无心吃荔枝了,只管将一只温热的手放在沈令嘉小腹上,问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就瞧着你好像脸上血色少些,你小腹疼否?”
沈令嘉道:“实在是有些疼的。”
她今日还是穿红,那一身梅红宫装反而将沈令嘉的脸色衬得更差了些,她的脸色白得透明,淡青色的血管伏在薄薄一层皮肤下,脂粉盖在脸上,提不了半分气色,倒像是戴了个面具。
二人相顾无言,一时,李嬷嬷在外头报道:“小主,陈太医来了。”
沈令嘉精神一振:“快请进!”
那太医进来,果然还是去年十一月里给沈令嘉看病的那个陈太医,陈太医显然还记得她,便含笑行了一礼道:“还未恭喜小主。”
沈令嘉苦笑道:“什么恭喜不恭喜的,我现在只发愁这个孩子究竟怎么养下来呢。”
陈光脸色微变道:“请小主伸出手来。”
沈令嘉今日手上未带一件首饰,陈光上手号了半晌,方问道:“小主今年贵庚?”
沈令嘉道:“十六。”又灰心道:“是有些小了,是不是?我也害怕这一胎艰难呢。”
陈光脸色不像很好的样子,又问道:“小主平日里食米多还是面多?”
沈令嘉道:“我是江苏人,自然是吃米的,怎么这个也要问一问么?”
陈光便再问道:“小主癸水是否不稳?”
百合惊道:“太医神手——您怎么知道!”
陈光苦笑道:“自然是脉象告诉臣的,臣只怕小主的胎不那么容易稳哩。”
沈令嘉大惊道:“这是何意?”
陈光道:“不知道小主听没听说过奇胎?”
奇者,畸也,奇胎者,畸胎也。沈令嘉闻得此言,遽然变色道:“我竟如此没福么!”
陈光忙安慰道:“倒也没那么严重,何况是不是还不知道哩。”便解释道:“小主的脉象,倒与先汉时候妇人‘产子六百’的旧案相类。”
原来先朝早有一种奇胎,多发于年幼或者年老的女子身上,这些女子怀孕生子皆比旁人艰难,盖因腹内胎儿过多,在母体腹内占地过大,使得母体供养不足,以至于流产血崩的占大多数,还有不少一尸两命的。至于那极少数幸运生子的妇人,也多是生下来几百个小小胎儿凝聚成的大肉团,本身是没有知觉的,不能当做人看。
沈令嘉越听越害怕,惊恐道:“太医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