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您。据我所知您应该在第三年的时候被唤醒。但根据我现在得到消息,当时朱照煦与李真通了一个电话,据说吕宋的先知张可松也参加了那一次的通话。就在那次谈话之后三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原本支持您的李真同意了皇帝的做法——将您继续冷藏起来。在又过了两个月之后,李真亲自来到燕京。将您的身体治愈。同时剥夺了您的能力——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尽管早已料到这个事实。但戴炳成的心里仍然不会好受。这一辈子他没有信任过几个人,但李真是其中之一。可他没料到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气将命运完全交给另一个人的时候,便被背叛了。
“在我冬眠之前。皇帝对我说了一句话。”戴炳成说,“他说我很重要。现在想来……他说的那个‘重要’似乎就意味着‘重要’到了要将我冷藏起来的地步。可问题是……为什么不杀了我。”
“也许一会儿我们会得到答案的。”应决然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说,“关于那一次通话,您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世界上仅存的两位先知都参与了。没错儿——皇帝朱照煦也是先知。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决定您命运的因素或许是有关某个预言。一个预言被朱照煦提出来,然后被张可松证实,最终引起三个人的共同关注。”
“而这个预言是什么,我们可以稍后再谈。”应决然说。戴炳成微微点头,以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表示赞同。他可以猜到一些,但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快作出决定。
“说到那个阴谋……我们眼下的局面便是因此而来了。”应决然看着窗外,隔了一会儿才说话,仿佛至今仍不愿意去相信某些事情,“您知道,经过三年的时间,所有人都变成了能力者。”
“您也知道,在十几年前李真曾经说过,那个‘古神’可以感应得到能力者的思想——人数越多,就越清晰。但当时那古神因为同李真的约定被困在太平洋里,还有某些肢体不知所踪。可就在八年前,那东西已经成型了——它在太平洋底找到了一肢,从北冰洋底唤回了一肢,甚至……李真还从某个绝对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为它寻回了最后一肢。”
“它变成了完整的存在,并且和再一次李真达成某种协议。然后……它,或者说他,就成为了神。”
戴炳成皱起眉:“什么意思?”
应决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于濛这个人,您听说过么?”
戴炳成想了想,隔了好一会儿问:“你是指……那个于濛?”
“是的。就是您在摩尔曼斯克,曾经默许他们离开的那个于濛。”应决然说,“当时您该杀了他。今天的这个局面,他同样至关重要。”
“他搞出了一个宗教,将古神奉现世神。大凡有现世神存在的宗教都是邪教,但这一次与众不同。您知道所有人成为能力者之后社会秩序将面临更加不堪的混乱——起初也的确如此。但于濛那个名为‘天主教’的教派结束了那样的局面。不是我们从前的那个‘天主教’,而是‘天空之主运行在天空上’那个天主教。”
“你是指……”戴炳成终于有些惊讶。“灵,运行在天空上?”
“是的。您也应该听说过‘升天派’。两年以前,李真的升天技术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他们获得了可以令人类意识脱离躯体的技术——但那时候还只有少数几个能力异常强大的人才做得到。可是说到强大,谁又能比古神更加强大。李真将它复原,给予它那种技术,于是古神的意识可以脱离躯体了。可你我都清楚古神那种存在对于人类社会里发生的事情并不关心,它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存在。”
“可现在,古神的意识,或者说‘灵’。以五天为一个周期。在全球范围内运行。不过我相信它仅仅是因为李真才这样做——它贯彻的是李真的意志。”
“它在做什么?”戴炳成问。
“巡视自己的领地。”应决然嘲讽地笑,“从前的宗教没有现世神,人们相信的是虚无缥缈的未来。哪怕讲一个因果报应,也是下一世的事情了。所以这种宗教并不能很好地对人们的行为进行规范。更多的是依靠人们的自由意志自己规范自己。但于濛的这种宗教……是可以在第二天就看得到因果的。”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被古神创造出来的——这世界上的任何生命。而现在我们的造物主的灵魂。从天空之上飞过。它会随机感受到你的思想。看到你曾经做过的事情——虽然仅仅是五天之内所做过的事情而已。一旦某个人在这五天之内的所作所为违反了李真所认可的公序良俗、违背了他们所制定的法律,那么他将受到‘天谴’。以古神的力量击杀一个人类,您知道那不是难事。甚至连一件‘事情’也算不上。”
“您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比法律强加强大的力量——违背法律或许有可能逃脱制裁、但如今我们的头顶有了这样一个‘神’。并且它循环往复地在天空上行走,一旦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就得惴惴不安,不清楚下一次受到‘天谴’的会不会就是你自己。哪怕这种‘审判’是随机的,哪怕李真与灵都不能刻意针对某个人,然而……那毕竟是五天一次。大多数人都无法承受这种心理压力的,那感觉甚至比从前一个罪犯听到街边的警笛声更令人畏惧。因为天谴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李真依靠这种力量,做成了那件事。”应决然说,“于濛的天主教将古神奉为神明,而所有人都清楚古神只是为李真代劳而已。同时他拥有一个由能力者构成的社会——被天空之上的灵镇压之后的有序社会。”
“您可以想象,所有人的能力都是订制的。建筑工人都拥有坚硬的骨骼、发达的肌肉、可怕的力量。他们可以托着一吨重的钢材在三层楼那样的高度跳跃,只需要一个人便可完成从前二十个人的工作。”
“而医院里的医生可以拥有透视的能力。他们只凭肉眼就能看得出你身体里哪里发生了病变。并且他们对肢体的控制力极强,哪怕一个刚刚从医学院毕业的毛头小子的手都比最精密的器械更加稳定。”
“而那些人——”应决然指了指天顶,“就在空间站里面,有大量的脑部被强化的能力者,每一个人都是爱因斯坦。至于在那里的工人,他们可以从一个密封舱跳跃到另一个密封舱里,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太空服。”
“您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多么高效的社会。人们之前被类种、被莫名的恐慌折磨了太久。忽然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一年可以做完过去十年才搞得定的事情,发现人类的前途与命运并非想象中那样黯淡无光,他们会感谢谁?他们当然会感谢造就了这一切的那个人。眼前的利益导致了盲目的崇拜。而于濛利用这种崇拜,再用宗教的力量将李真的声望推上巅峰……”
“于是最可怕的独裁开始了。李真成为神圣皇帝,于濛他自己成为宗座——那个拥有这世界上所有信徒的宗教的首脑。”
戴炳成一直在认真地听着。他也知道了昨天遇到的那些孩子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保持着高度的克制,绝不在那种场合动用自己的能力……就是因为”灵“么?
又想到那两百多个孩子齐齐举起手臂高呼”灵。运行在天空上“那样一幕景象,他似乎更能理解人们心中的畏惧了。那不是宗教,而是死亡与高压政策的威胁。
到了这时候,他忍不住打断应决然:“按你所说,那已经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高效社会了。那么为什么,李真还要做皇帝?我不相信这仅仅因为他想要过一把皇帝瘾——他绝不是那种人。”
应决然笑了笑:“因为那仅仅是在你我眼中的‘完美社会’而已。李真想要更多。他想要更高的效率,更绝对的服从。他想要的是现在的局面——几乎所有人都不再有什么娱乐、休闲。他们从起床开始就只要思考两件事——如何工作,如何更好地完成工作。任何形式的‘浪费’都是不被允许的,都是可以被处以极刑的。那部臭名昭著的《人类救济法案》就是出自他和于濛的手笔——有三百多条罪名可以被处以极刑。”
“他是要把所有人都变成机器。剥夺他们的自由意志,不让他们独立思考。只为一个目标去工作。”应决然说。“我可以接受七年前的那个世界,但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不能被称为一个正常的人类社会了。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奴隶,而那些官员们就是奴隶主。所以我和一些人联合了起来——我们必须为人类保留一些东西。”
“或许他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戴炳成迟疑着说。“或许……时间来不及了。是的。或许他知道一些我们不清楚的事情——有没有可能盖亚留给我们的时间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出乎他的意料。应决然竟然毫不迟疑地点头:“是的。有这个可能性,而且几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组织一直低调地存在着。我们不会去搞什么破坏、暴动。我们只是存在。不给这个畸形的社会添一点乱。我们积蓄力量,只等一切被完成的那一天。也正是因为这样,李真才没有认真地对付我们。也许他也在等待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