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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故园(第2页)

她的记性还真的差,可是再差,她能忘记眼前这个炊烟缭绕的小小村庄、这个翠竹环绕的小小院落?再差,她能忘记这座白墙黛瓦的小小四合院,这个在梦中萦绕了千遍万遍小小的家吗?她的家、她的家……两行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止不住簌簌而下,柔止轻轻松开了环在刘子毓脖子上的手,慢慢从他的后背跳了下来。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故园虽还在,人世已沧桑。

她哽咽着喉咙,颤抖地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向小院前的青石台阶走去。沿路的墙几经风化,几经粉刷,现在看起来依然质朴而幽雅,一株古槐从围墙探出了枝叶,斑斑驳驳的影子像梦一样融汇于她的脸颊上。她将手颤颤地伸出去,伸出去,顷刻之间,仿佛又置身在了小时候,春天来了,那香飘飘的串串白花开得满槐树都是,被风一吹,扑簌簌地往下落,落在她的肩上头发上,拂了一身还满…

“果儿。”

刘子毓站在身后轻唤了一声,柔止恍若未闻,依旧梦游似地继续走着,她走着走着,走到一座暗红色的大门前,轻轻推开了那道门。

“爹,娘呢?”

………

时光轰然倒流了,一点点、一滴滴、一声声、一幕幕的童年旧梦,一幕幕的流金岁月,接踵而至、纷至沓来,像一卷珍藏的旧画徐徐展放在她的面前。柔止再也忍不住地手捂着嘴,放声大哭。

刘子毓将她掰转过来搂紧在怀里,低头安抚着,并在鬓边吻了一下:“果儿,我让他们将这里保留成你小时候的样子,陈设布置一点都没动,你看是不是?”柔止吃惊地扬起脸,泪眼婆娑地与他对视:“殿下,您…?”刘子毓凝视她半晌,问道:“果儿,你真的一点想不起我是谁了吗?”,柔止怔怔地望着他,乌黑晶亮的眼珠在水雾中闪着幽光,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刘子毓摇了摇头,拉起她的手,将一样东西塞到了她手里,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果儿,好好揣着,别再弄丢了。”他说得很轻,轻得几乎呢喃,柔止视线一点一点下移,移到手中的东西时,她耳边嗡地一下,猛地抬起头——

“不对,我们长大了,样貌也变了,说不定到时候谁也不认识谁呢!而且、而且说不一定你明天就要走了…”

“诺,你拿着,若是以后你的样貌变了,你只要拿着它,我就会认出你了。”

“对了,我只知道你姓刘,但这么久一直没问你,你叫刘什么呢?”

你叫刘什么呢?

………

什么也想起了,什么也知道了,迷雾被解开,困惑也随之消散,四月的春雨,不期然的邂逅相遇,阳光灿烂的樱桃林,早已尘封不动的某一页,全都在这个落叶纷飞的季节哗然掀了开来。柔止傻了,呆了,浑身僵硬,双足像被什么钉住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虚浮的双足,犹如置身在一片朦胧如幻的梦境中。刘子毓轻轻捧起她的脸,像捧着梦寻已久的珍宝:“果儿,果儿。”喃喃唤了两声,便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将温热的双唇贴向她的唇。

有侍女仆人从影壁走了出来,看见这一幕,赶紧脸红耳赤的躲闪避开。柔止一惊,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推开了他,逃跑似地拔脚就跑。刘子毓迅速追了过去,两个人跑到院中的一株古槐下时,才大口大口喘着气,面对面的站着。

“殿下,奴、奴婢…”

刘子毓墨玉般的双眸紧紧盯着她,仿佛在等她开口。

柔止面颊酡红,心如急鼓乱撞。眼前天翻地覆的变化,眼前判若两人的男子,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呈现在自己面前,突如其来的带给来这么大的震惊,她有些不知所措,适应不过来,最后,只能交叠着手,看着足上那双缀着珍珠的绣花鞋道,想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殿下,奴婢想去祭拜下爹娘可以吗?”

“好。”

于是,他们很快来到两座土坟前。

坟边没有杂草,收拾得整整洁洁,几簇新开的白菊宁静地开在墓边,看得出来常常有人来打理。柔止诧异地转过头去,刘子毓道:“是我命人来收拾的。”柔止眸中闪过一抹感激之意,然后轻轻转过身,将所拎的祭品从篮子一一取了出来,跪了下来。

“爹爹,娘亲,女儿不孝,女儿回来看您了。”柔止手轻抚着那个冷冰冰的墓碑,泪珠大颗大颗从眼眶滚了出来。试问天下间,还有比得上她这么不孝的子女吗?阔别十数载,她居然连一张纸钱都没到双亲的墓前烧过。若是父母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心寒呢?

她就那么放声痛哭,似要把这十几年的泪水统统发泄出来。阵阵幽香袭来,是漫山遍野的红蓝花在秋风中轻摇浅摆,刘子毓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致,一时间,眼中恍惚,蓦然回忆起十二年前在窗下弄笔画眉的那对薛氏夫妇,想起当时年幼的自己曾是多么想融入她们的家庭,多么渴望也能分享一点那般温馨平凡的天伦之爱。

然而……

他走了几步,在旁边采了两把白菊,轻轻放置在薛氏夫妇的墓前,将柔止拉了起来,目光是能将人溺毙的如水温柔:“果儿,别哭了,别哭。都是我不好。”说着,用袍袖拭了拭她颊边的泪痕,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洁净昂贵的龙脑衣香和男子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柔止思维瞬间清醒过来,她推开了他,扬起睫毛问道:“为什么?”刘子毓一怔,似还没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柔止依旧看着他,乌黑的眼珠在水雾中闪着幽光:“为什么?殿下您为什么要对奴婢做这些?”她们不过一面之缘,孩堤时的遇见,两三天的竹马之情,时隔那么多年,身份差距如此悬殊,他为什么会惦记着她,对她做这些?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仿佛也给刘子毓难住了。他目光飘忽地远眺着远处的梯田,似是在心中喃喃自问:为什么?

随后,他又怔怔地回过头,重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夕阳的余晖投射过来,她白皙的肌肤被笼罩在橘黄色的光影里,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色泽,纯纯净净,晶莹无暇,就像一块上等的美玉。美玉,至贵者宝,至坚者玉,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自己便是那帝王家的宝玉之尊,可有谁懂得,这宝玉下所掩藏的光芒和华彩,是需要多少血腥、污秽、丑陋与罪恶才能滋养出来?谁又懂得,他这一生,自从母胎剥离出世的那一刻开始,便要注定在各种血腥中滋养成人,他这一生,自从母胎剥离出世的那一刻开始,便要注定踩着一地的鲜血,才能走向别人口中艳羡不及的皇图霸业。而这广袤大地,无垠沃土,到底哪一寸才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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