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躺着无数士兵的尸体,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对手所杀,还是为自己的盟友所杀。
火光自然照到了郭松所带的西北角军士处。
郭松本是在疑惑为何面前多了如许重重人影,下一刻便被身后的火光照亮了眼前光景,看清了面前那些幢幢人影并非幻觉——而是真正的墨卢王主力军,九万大军,借着夜色和四处奔跑的战马的掩护,由东南联军和西北薛靖松军之间产生的空当悄然钻出重围,陈兵于西面军西侧。
“放!”
一声喝令,虽是娇柔婉转的女儿嗓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时间万“箭”齐发——其中有真箭,亦有的并非一般意义上铁镞白羽的箭矢,而是连夜拆掉了营帐里所能找到的所有木头,劈砍成了一端锋利的木箭——不过三轮放箭,西面军死伤过半。
“阿拉阿拉——”
冲杀声响起,墨卢王主力军向西面军汹涌而去。
枫灵立于熊熊烈火之前,望着远处厮杀,眸色愈来愈深。
三年前,她带着北**队与南国作战,三年后,她站在这里,却是带着别人,与自己曾经的手下厮杀。
立场的转变十分容易,站在不同立场上便会自然地用不同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世人常是如此,自己在一方立场时,很难想象另一方的出发点,但一旦自己站在了对面,便不由自主地用同样的出发点,做同样的事。
她蓦然发现,自己的目的不知不觉就从保住爱笙父女的命变成了突围,又由突围变作了取胜。
这变化叫她惊心。
风停了,雪也停了。
不,风没停,雪也没停。而是火势凶猛,仿佛要将人吞没一般,愈烧愈烈,热浪和西北风相抗衡,竟将头顶上的雪花生生烤干。
身后明明是通天烈火,可是为什么,身上依然冰冷。是因为,这身甲胄么?
她失了神,竟在沙场上发起了呆。
人发明衣服,是为了取暖。甲胄也是衣服,却是为了延缓死亡。
恐怕世上最没用的衣服便是这东西了。不但不能取暖,也不能真正的阻止死亡,穿上盔甲的人,比任何人都容易死。
因为穿上这身衣服的人,面对的,是生死抉择的战争呵。
少时习字时,父亲杨尚文教自己写“武”字,解释说,武为止戈。
真的是这样么?为什么那些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热血男儿,习得了一身好本领,却被送到了战场上,成为国之利器——他们甚至将此作为报国的唯一手段。
其实枫灵早就知道,战也好,和也好,为的,都是一个字,利。
啧,愈来愈冷了……
“你个差窍!你他妈打算把自己烤熟了回来见我么?!”一声怒嗔把枫灵从游荡的神思拽了回来。
黄色骏马威风赫赫地跃到自己面前,马上红衣女子怒目圆睁,气得牙关都在打战,声音也是发抖,反反复复骂着扬州土话:“你个差窍!你个八级货!当年被我射到,恐怕也不是我箭法好,而是你夯货得在战场上也发呆吧!”
说罢还是不解气,一马鞭柔柔甩了过来。
枫灵眼疾手快地反手抓住鞭根,吃惊道:“惜琴,你回到这里来做什么?回去,到主力军后面墨卢王那里去,到安全的地方去!”
惜琴脱口道:“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所在。”
枫灵怔怔望向惜琴,惜琴将鞭子狠狠一掣,又是骂道:“所以怜筝总说你是呆子,我还不相信——你他妈的是天字号第一呆子!快点上马!想带着我和‘烈风’陪你一起烧烤么?”
因吃惊而半张了嘴,枫灵借着惜琴鞭子上残力旋身上马,落在惜琴身后,双臂穿过惜琴腰间,握紧了惜琴冰凉的手背——那本是紧紧攥着的因为紧张而浸润了汗水的手心倏然张开,反过来和枫灵的手掌十指交握。
人世间利来利往的规则不会变。
但终究会有那么一个人,她所贪图你的所有利,是——你的心,你的命,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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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打仗,商战政战,俱是一理。面对强大的敌人,利而诱之,乱而混之,分而破之。
薛靖松所凭恃唯有火器,却忽略了这冰天雪地,火器使用后急热急寒,水气凝结,极易炸膛。尤晋发现了这个缺陷,可惜,朝廷没有给他改的机会。
前番被枫灵派出去诱敌的两千士兵将北面军引入东南混战后便直接到了空荡荡的南面营地,又是一把大火。枫灵和惜琴同乘“烈风”亲自带着一千名士兵,到了北面军的营地,亦是纵火烧营。
北国士兵较之智彦勇士战力本就孱弱一些,郭松的西面军没能拦住墨卢王的主力军,被气势如虹的墨卢王军一举击溃,副将郭松亦被俘虏。
连片的大火隔绝了两个战场,彻底照亮了东南角的昏聩混乱,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只看到了黑色的、和黄色的战甲,没有墨卢王军那青色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