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班一共配备两辆马车,8匹马,一辆春秋车、一辆夏车。全班十五个人之中,正副两名管事,四名驭手,其他人两个管车、7个人伺候马匹。这7个人之中,有2个马医,2个负责汲水、2个喂马、还有1个打杂。这打杂的名额就归赵高名下。
因为是属于打杂的,给马匹洗澡、按摩这样最繁重的工作,就当之无愧、非赵高莫属了,其他活计也要随叫随到,这赵高除了不让他管事和驾车,其他基本是全活、多面手!
搁在平时,赵高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可是这次不同了,他有了心事。
“妈的,天底下有王公贵族住马棚,天天闻着骚气喂马的吗?怎么啥倒霉事都摊到我头上来了?干啥都不顺心,守着太后,还是亲姨娘,连赶个马车也不能。这过的是啥日子?狗日的李斯!”赵高又把怒气洒向了心目中的“克星”!
抱怨归抱怨,赵高还是蔫头蔫脑地拎起两只木桶,走出马厩。
入夜,赵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只铜鼎,毫无疑问是赵国追封先父公侯爵位的明证。这件复制品,一定是赵国方面为了让我相信此事为真,专门制作的信物。就是再多花两钱银子,也一定要把它赎回来!”赵高思索着。
有在秦国青铜铸造场工作过的经验,赵高一眼就看出那只青铜小鼎,绝对不是民间的东西,铜色就显得雍容华贵,做工也非常精致,文字也是先铸造再篆刻上去的,看刀功、文字形状,应是赵国文字无疑!--战国时代,诸国文字虽然同源,但差异还是很大的。古代,钟鼎为重器、礼器,王室、公侯用品,一般小民,绝无可能接触的到。
“明日的会面,去是不去?去了会如何?”赵高绞尽脑汁。“赵国方面派人来寻我,无非是想让我回到赵国,世袭先父爵位。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可是,这赵国乃是秦国的敌人呀,勾结敌国,万一事情败露,那我可就不得活啦!那枢密府厉害呀!该死的李斯。”
外国公侯爵位的强烈诱惑和面临杀身之祸的恐惧,可把赵高折腾得苦不堪言。
睡梦中,赵高梦到:自己当上了赵国的王侯,骑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众人在鞠躬行礼。自己吃着果馔,欣赏着女优欢快、性感的歌舞,一大群姬妾围拢在自己周围,争着、抢着来投怀送抱来献媚,她们一齐解脱他的袍服,白花花的一片诱惑的肉光在眼前晃动着。---来到后堂府库,开门就见到成堆黄灿灿的金子,还有放射着奇光异彩的珠宝。---自己骑上了战马,身披锁子金甲,挥舞长柄大刀,麾军杀向秦国,一脚踹开咸阳宫的大门,将秦王嬴政(昔日的表弟)和李斯擒拿,绳捆索绑押赴赵国邯郸。那赵王和百姓,都来出城欢迎领军凯旋的自己,鲜花像雨点一样抛过来,所有的人都在欢呼:赵高大将军威武!---回到府邸,君王赏赐的物品堆积如山、仆役成群,美酒佳肴怎么吃都吃不完!
赵高在梦中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神经病!--肯定是犯了花痴。”被吵醒的同伴骂两句,又倒头睡去。
赵高继续做着梦:自己和那个年轻人在茶肆相见了,一群便衣冲进来,将他们当场拿下。咸阳监狱里,血肉横飞、一片哀嚎。自己被打得鲜血淋漓,又被押赴咸阳市井街头、开刀问斩。自己索性啥也不怕了,准备好了慷慨赴死!只见,李斯得意洋洋地走近来,捋着胡须、狞笑着“想死,没那么容易,--把他给我具五刑!”
具五刑:先黥(在人脸上刺字)、劓(用刀割掉鼻子)、斩左右趾(砍掉左右脚趾),笞杀之(用藤条或荆条将人抽打至死),枭其首(斩首并将首级示众),菹其骨(将尸骨捣烂),肉于市(在菜市场上把其肉卖掉以供食用),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其舌(如果是诽谤、辱骂、诅咒的罪犯先把舌头割掉)。)”
面对酷刑,赵高激愤地大骂:李斯,你个混账王八蛋!--老子就是当了鬼魂,也要缠死你!
这激动、愤怒的骂声彻底惊醒了同伴,猛地推醒赵高,“兄弟,你没发疯吧?--小声点,让外人听见了,脑壳可就没啦!”
赵高醒了,忙不迭地擦拭着满头冷汗,粗重的喘息和激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下来。
“兄弟,你该找个女人成家立门户啦,快点搬出马厩吧,不然,俺早晚被你吓死拉倒。”
赵高满怀歉意地苦笑,“对不住啊,兄弟,--俺是做了噩梦。”
“哥们,你先是大笑,再是大叫,一会儿再大哭,可别把咸阳城中的驴子,都招了来。”
赵高气恼地说:“胡说什么?咱要有那水平,早成暴发户了!”
赵高不睡了,走出马厩,一个人颓然躺倒在草垛上,仰望着天空的点点繁星。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若是不去与那年轻人相会,也许自己就会失去一个唾手可得、飞黄腾达的良机,失不再来啊!若是去了,万一被人发现,就万事成空、人头落地了!这可如何是好?”
赵高倒不是担心如何去往赵国,自己常年在野外采石,野外生存经验超群,怎么着,也能想办法躲过路途中的盘查、迂回太行崇山峻岭之中潜回赵国去的,那不是问题。
可是,就算机会难得也不能去无谓冒险!机会失去了,可能还会再有。身子落入了险境,被擒获了,只怕就是无力回天了!那个年轻人可靠吗?他有没有被枢密府盯上?
赵高咬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去!”
赵高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我去归还茶钱,不拿那只铜鼎,趁机与那年轻人再碰碰头,试探一下。若是不见可疑,我自会脱离秦国,逃往赵国去!反正不能跟他一起走。这样,万一是个圈套,我至少可以推说不认识那个自称来自赵国的年轻人。
赵国派人来找我,也不是我的错。只要不轻易暴露出叛秦之心,那李斯能把我如何?关键时刻,姨母一定会救我。
若这真是李斯布设的圈套,我干脆就将计就计,弄他个下不来台,让太后和秦王找机会整治、整治他,也好出出胸中恶气!
赵高进步了!屡遭打击的赵高,在“青铜铸造场”诡异案件之后,早就察觉到了自己面临的危险,一张看不见的网就等着他这个猎物上门,必须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第二日傍晚,赵高提前打理好马厩的事情,一切看看准备停当了,上了大街,奔那家茶肆方向而去。
街头的客商和行人正慢慢散去,喧嚣了一天的街市,已经逐渐沉寂下来了。
赵高又一次路过那个饮食混沌摊,他停顿了脚步。老板依旧在吆喝着:“大个的羊肉丸子混沌汤!您来一碗?”,看到赵高走到近前,那商贩对他还有些印象,挥手驱赶着,“四个铜钱!便宜,去去去,没钱别搅和人家生意!”
赵高手里掂抛着一角碎银子,那老板的眼睛放出红光、眼珠在上下翻动,跟着银钱上下起落,像苍蝇盯着秽物一样翻飞。
赵高一屁股蹲在油腻的桌案边,“来一碗羊肉丸子,不要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