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咳咳,出去!”卫国公忽然大咳了几声,众人唯恐直接气死了老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退出了房间,走在最后面的顾世安看了房中自己的父亲和儿子一眼,然后带上了房门,将一切都掩盖在众人的视线中。
房内,顾淮安静地站在卫国公身旁一言未发。
顾淮与卫国公其实并无多少爷孙情怀,顾淮如何也想不透卫国公临死前竟特地要求自己前来。但此时的他完全不知该与自己陌生的将死的爷爷说什么,便只剩下了沉默。
卫国公心知自己大限将近,此刻心中竟万般平静。他并没有看顾淮,直直地望着自己面前的纱帐,“顾淮,这些年你在顾府,可还安好?”
顾淮抿了抿嘴,“再安好不过。”
“你怨恨我们对你不闻不问吗?”卫国公问。
“顾府于我,已仁至义尽。”
“你什么都知道,是吗?”
顾淮闻言哑然失笑,总有人问自己,是否什么都知道。他心里的小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什么都知道吗?知道这些年来,顾府为何对我一个儿时受惊记忆不全的人不闻不问?还是知道,为何我那半疯半魔的母亲,每次都唤我刽子手,觉得是我害了我的兄长?”
卫国公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你的确什么都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我都知道什么?知道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本非顾家人吗?”顾淮终于吐出了自己这些日子来一直不曾开口的关于自己身世的疑虑。
“前些时间我在想,我的日子约莫到了。”卫国公语速变得极慢,“回想我的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有二,一是你的祖母沈翎,一是你。”
顾淮缄默。
“你毋需想多,你的确是我顾府的孩儿。”
“但,至少不是我母亲的孩子是吗?”顾淮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我的生母,与宁国公有何关系?”
这次卫国公没有再卖关子,十分坦白。“你父亲与母亲成亲不久,偶得一知己红颜,琴瑟相合,正欲求娶,却逢太后为帝王选妃,一纸圣旨便入了宫,从此相隔。”
顾淮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卫国公三言两语解释完的真相令顾淮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起来。
三皇子之母,已故贤妃,出身宁国公府。
他忽然想到初见三皇子时那种无法抑制的亲近感。
他看向语气变得轻松起来的卫国公,脸上却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
“当年顾略受害一事,是我不愿细究下去。以我心度杜娘之心,不愿伤了她,酿成的苦果,我唯有咽下……”
“你咽下?”顾淮直接打断了卫国公的话,“今日你与我说千般话,倒过头不过是为了黄泉路上走得轻快些!人生哪得这般松快!你酿下的苦果,是谁在为你尝,我便让你死得清楚!”
“世间哪得两头好!你既娶了奶奶,又何必再去招惹杜家女!我曾听舅爷谈及当年你如何风姿引得祖母垂青,不过一张假皮囊!”
“你不想辜负杜家人,便让我的兄长被糟践至死,若你当初有过追究的心,凭借二房那些人,此事怎么可能瞒天过海,我惨死的兄长莫非不是你嫡亲的孙子?”
“这些苦果谁在承受?大房一夜之间支离破碎,卫国公府改姓杜氏多少年,你在衙门便躲了多少年,不是吗?”
“大概顾家人天生便是这等血脉,你如此,父亲如此。”顾淮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我也如此。”
卫国公的双眼慢慢地睁大,瞳孔谢谢涣散开来,但脑中却不停地环绕着顾淮的话。
顾淮却不再看他,转身走向了门口,一把拉开了大门,许多偷听的人差点没直接倒了进来。顾淮却仿似没看到他们,径直走出了门口。
顾芷凌叫住他,“顾淮,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与你无关。”顾淮没有转身,“与顾家人再也无关。”
说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顾家人的面前,不再出现。
众人忙赶进屋内,便看见卫国公怔怔地看向他们,眼中却毫无焦点,嘴里喃喃着一句话,“……观我一生,仅余怯懦二字。”
说着,便再也没了声息。
顿时,一声声哀嚎撕破了卫国公府的上空。
卫国公府的大丧被平铺直叙地登在了华京花报之上的一个小版块,被拥挤在角落里丝毫不起眼,尽管丧事办得十分隆重,连帝王都赐了丧架,但卫国公府的衰落似乎已成了既定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