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章不安
自打过年之后,万宜公主就住在宫中没有出去。皇帝也格外疼爱这个嫡出的女儿,因此就算宫外有人对此有非议,也都被皇帝给压了下去,愣是没有让陆可意听到一点半点的风声。
儿子睡着的时候,陆可意就会从正懿宫出来,去凤栖宫找贺长安,跟她聊一聊儿女经。贺长安身为嫂子,一直担心的就是陆可意长不大,结果生下儿子之后,陆可意原本的嚣张跋扈也敛去了不少,贺长安也就乐得看到陆可意的成熟进步。
不过这一日贺长安却是准备好了一大篇话要和陆可意说。其实也无外乎就是有人因为万宜公主常住宫中,上书弹劾了泗国公府。御史台们素来都是这样的,看到哪些不顺眼的事情,一定要参上一本。可是公主是内宅妇人,他们不能弹劾妇人,只能上书参奏泗国公世子身为驸马,不能照顾好公主,帷薄不修,不能为君分忧。
说来这事儿陈敖还真是有几分冤枉的,毕竟他是驸马,就注定了他不能像寻常人家的丈夫一样,用所谓的“夫为妻纲”来压制妻子,要知道,陆可意是皇帝的女儿,代表的就是君,陈敖只能去遵守“君为臣纲”。难道陆可意不愿意回公主府去住,陈敖就能上表请求接公主回公主府了?
但是早就有些不好听的话在各家各户之间传开了,宫里面就算有皇帝压着,也毕竟不是密不透风的,贺长安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就觉得颇为忧心,看到陆可意的时候,眉头都是紧紧拧着的:“来了?”
陆可意早就是人精一样的性格,滑不留手,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道:“嫂子今儿个心里面不痛快?有什么事儿可憋在心里面憋着,嫂子不心疼自个儿,我还心疼我外甥呢!”
贺长安被她一句话逗得破了功,笑骂道:“你可知道现在朝堂上是如何议论你这位万宜公主了?自己还在这儿老神在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要我说,父皇疼着你,你也不能真的就仗着父皇的宠爱无法无天是不是?你也做好个心理准备,自觉一点儿,等着正月十五一过,就带着盼哥儿回公主府去过吧。大过年的,放着驸马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怎么看着都不像话。”
陆可意早也揣摩出了嫂子这会子的不痛快是因为她,一时之间没有接话,反倒是屏退了自己身边跟着的丫鬟,自己伸过手来倒了一盏茶,送到贺长安的面前:“嫂子说了那么一大段儿的话,也先喝一口水缓一缓,给妹妹一个说话的机会行吗?”
贺长安斜眼看了她一眼,心知她是有些话不愿意让别人听到的,所以就让站在自己身边的紫笋也退了下去。
“现在这屋子里面就只有咱们两个,有什么话你也只管说。我知道你如今长大了,越发的有自己的主意了,所以什么事情都不肯跟你哥说,但是你别忘了,你和王爷是一母同胞的,不管你做什么,你的驸马做什么,都会有人视为是王爷授意去做的。父皇想不到这上面也就罢了,要是哪一日想起来了,必然也要申饬我这个做嫂子的没能照顾好你。”贺长安神色微愠,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外面的传闻已经那样难听了!
陆可意也是明显一怔,外面的传闻是很难听,她不言语,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数。但是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些传闻或许也会给她的哥哥带来一些困扰,愣了一下才小声道:“嫂子,是我不好,自打生下了盼哥儿,我就想着,我这辈子也算是有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依靠了。他行得不端正,我也懒得去管他,说多了好像我这个公主又仗着自己的身份不能容人似的。现在他就是愿意弄回来十个八个通房丫头,只要不给名分,不住进公主府里面,我也就随他去了。”
贺长安听陆可意说得悲惨,心下也生出了几分同情,她和陆城成亲至今,陆城也只有朱云佳一个摆设一样的侧妃摆在那里,自然觉得家宅和睦。可是陆可意却不是那么称心如意了,先前怀着盼哥儿的时候就亲自把驸马捉奸在床,到后来整个怀孕生产期间,陈敖虽是学乖了,没有再在公主府中胡闹,但是外面私下里也还是养了一个外室的。谁知道这段时间他竟然越发的不知道收敛,有事没事就往那烟花柳巷里面去。
烟花柳巷,大宣的很多男子都去,但是大多数都是听听琴赏赏乐,可是流言中却有鼻子有眼的指出来陈敖几乎是夜夜宿在那儿,实在是让人心中生出了几分膈应。
“罢了,有些事情也算不上是你的错,他天性就不是个好管教的,加上也没有把你当成公主来尊重,就算你带着盼哥儿住回了公主府,他也不见得就能安生多少。只是一样,你想守着盼哥儿过日子,那是你的事情,但是还是要低调内敛一些。不然盼哥儿长大了,只怕也会有些污水是泼向他的。”
为母则强,可是孩子也必然是每个母亲心中的软肋,听到贺长安说到盼哥儿,陆可意不由得湿了眼眶:“嫂子,其实入宫这些日子,我就一直在想,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接着,竟然就哭出了声,而且越哭越凶,半点没有含蓄压抑,仿佛要将长久以来的委屈不满全都哭出来似的。
贺长安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那时候她刚刚指婚给陆城为王妃,陆可意第一次以未来小姑子的身份来审视她,那时候,陆可意确认她是值得陪伴她兄长一生的人,也是这样像个小孩子似的,在她面前嚎啕大哭。弹指一挥间,竟然有这么多年就都过去了。
陆可意哭得一抽一抽的,贺长安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用手安抚着她的后背,就像哄着自己哭闹不休的一般,过了很久,才听到陆可意的哭声减弱了一些,似乎是有些哭累了,出言劝道:“你哪里是做错了呢?你可是父皇最心疼最爱重的公主,就算外面有些风言风语的,可是今日和你说这一番话的不是父王,就证明父皇心里面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他还是疼爱你的,你可不要因为区区一件驸马不驯的事情,就自暴自弃了啊!”
陆可意蜷缩在贺长安的臂弯里,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嫂子,其实我从小就知道,陈敖他对我好,可是对我好也是因为我能满足他的种种需求,比如在父皇面前给他说好话,在皇后那里给他讨讨赏赐。不过那时候我就想,别人都怕我,不敢对我好,那么就算他对我好是有一点自己的私心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也是公主,我能一辈子对她有用处,她就能一辈子对我好……”
贺长安无言,心中却是越发的心疼起这个妹妹来。在她看来,她可以一直对陈敖有用处,可是她不知道的,人的心是会变的越来越大的。小的时候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件赏赐、一句不甚重要的夸奖,但是长大了,要的可能就是一个爵位、一座府邸甚至是祖宗的基业。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陆可意自然可以给,但是有很多东西,却是她身为公主无法触及的。
“嫂子,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我傻。但是当时我那么急着嫁给她,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陆趁意也在明里暗里的和我争。我明白,那时候她母亲是在宫中地位很高的庆妃,所以我有什么她都要和我争上一争。可是她越是争,我就觉得陈敖越是珍贵,越发的不肯撒手了。陈敖今日这般不将我放在眼里,如此糟蹋一个公主的颜面,其实很大程度上,都是我纵容出来的……嫂子,你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听了陆可意的话,贺长安越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劝好她了。她看似明媚,其实心中的悲苦是一早就积攒下来的,而且,只要陈敖还是一日驸马,那么她的悲苦就只能与日俱增。贺长安一边轻轻地拍着陆可意的后背,一边又想着陆可意刚才话中提到的陆趁意。
是了,自从三公主嫁到了乾祐去,仿佛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四公主的婚事。而陆趁意自己,也没有一个像往常一样可以为她张罗终身大事的母亲,所以好像连皇帝都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公主的婚事,就算不是和亲到其他的国家,但是多半也是给功臣世家一些恩典,前者如二公主三公主,后者如陆可意这般。不论公主嫁给了谁,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贺长安也知道,这样的事情,皇帝就算暂时没有想起来,但是却也不会彻底坐视不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有一丝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马上就要发生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