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二章尹记
乾祐和大宣是邻国,可是各自使用的历法却是不大一样的。乾祐的最北边紧挨着大宣的最南边,故而在这个大宣已经满天飘着鹅毛大雪的时候,乾祐不过是刚刚下了几场冻雨。天气是逐渐凉下来了,可是日子也不过才刚刚进入初冬。
陆城带领着靳忠一行人来到大宣的边境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冬日里天寒地冻,行军速度固然不快。不过陆城虽然身为皇子,却也不是第一次尝到行军的滋味,身先士卒,哪怕有人为他准备好了车驾,他却不肯坐在车上行军,只道:“跟着本王来到边境的士卒们,哪一个不是冒了严寒风霜之苦的?本王没能在帝都过这个年,他们和本王一样,在这个本来合家团圆的时候背井离乡。本王虽然是皇子,但也是三军统帅,有何颜面独自坐在车上?”
这本是他有过从军经历,一时之间有感而发,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为他在军中带来了极大的好评,甚至收拢了很多士卒的心,在未来的某一天排上了极大的用场。
不过这一会儿,陆城却是在大军在边境安营扎寨之后,带着靳忠和毛尖二人,轻车简从来到了乾祐的地界上。
“桂花酒,卖桂花酒嘞--尹记昨年儿今日埋下的桂花酒,今个儿正式开坛咯!和记佳酿,一日只开一坛,各位父老乡亲们,想要喝的可要抓紧着嘞!”
三人闻声望去,声音的来源是一家门脸颇大的酒肆,店小二长得尖嘴猴腮,吆喝起来却是十分卖力,三人站的位置并不近,可是那声音也一直在耳朵里面回响着。那偌大的酒肆正中挂着的就是一块黑漆的牌匾,上面用金粉一笔一划地刻着几个遒劲的大字:尹府佳酿。
陆城一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站在他身后的靳忠冷哼了一声:“不过是埋了一年的桂花酒,就是喝个十坛也是醉不倒的,真不知道喝了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来个几坛足够年头的高粱酒,那酒劲儿才叫大呢!”
南安人生□□喝酒,只不过草原上可以用来酿酒的粮食实在是少而又少,因此靳忠原先在南安的时候,都是掺着马奶兑在一起的马奶酒,虽说从小喝到大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喝,但是一到大宣,见到了那种埋了几十年的烈酒,一下子就如同看到了宝贝一般--之前可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甘醇的美酒!
他瞧不上这样用花花果果酿出来的酒,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话音刚落,就听到毛尖在边上咧嘴偷笑:“靳将军果然是豪放之人,只是将军也有一事不知,这‘尹府佳酿’四个大字,可是乾祐的开国皇帝御笔亲书的,据说当时□□皇帝尚且还是丞相的时候,有一次来到这和州巡察,无意中就碰到了这个尹家酒肆,听说他家的就虽然多为花果所酿,但是味道确实独特而浓郁,一时好奇便让下属买了几壶来喝,竟不知后来就爱上了他家酒独特的味道。后来登基之后,便亲自点了他家的葡萄酿为贡酒。这以后,外边的人就再也喝不到尹记的葡萄酿了。”
虽然葡萄酿成为了贡酒,不得再在民间售卖了,可是尹记却依然卖着桃花酿、桂花酒、海棠果子酒等众多花果酒,只是却严格的按照季候来售卖,每一日却也是只卖一坛,物以稀为贵,自然就是供不应求。
听到毛尖这般说,靳忠脸上也流露出来好奇的神色,毛尖打量了一下陆城,笑道:“不知道王爷对这桂花酿是否感兴趣,若是感兴趣,奴才就去买一点来。奴才是觉着,若是王爷再不发话,只怕靳将军今日可是要挪不动步子了。”
陆城怒了努嘴,指了指“尹府佳酿”门前排起来的长队:“你们也不看看这队伍排得有多长了,他们一日只卖一坛,只怕等到了毛尖,那酒早都空了,看来今日我们是没有这个口服的了。不过本王倒是喝过这时间最为香甜的桂花酒,因此这尹记的桂花酒,就算喝不到,本王也不觉得遗憾了。”
嘴上说着,思绪却已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出征在外,她就小心翼翼地收集了桂花来酿酒,只盼着他能够平安归来,亲口喝上她为他酿的桂花酒。偏偏那个时候贺长安是个脸皮薄的,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这酒是专门酿给他的,只说他是沾了贺成功的光。后来他偷偷和贺甲青打听了一下,贺成功哪里喝到过什么女儿亲自酿的桂花酒?
他也不点破贺长安的那点小心思,只是在心里早已经吃了蜜似的甜。
靳忠的眼神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过乾祐和州只是他们来到乾祐的第一个大的城市,这里距离乾祐帝都虽然算不上远,但是也还要有三四日的脚程。再过几天就是乾祐太后有琴氏的生辰,他们此番可以名正言顺的来乾祐,很大程度上就是打着给太后贺寿的名义来的,因此务必要赶在那之前到达帝都。
陆城看到靳忠的神色不由得打趣:“不就是几杯桂花酒么,也值得你这样。不知道方才是谁在豪言壮语,说这桂花酒敌不上几十年的高粱酒的。而且,本王好几年前在潭州,可听过一桩与尹记有关的趣闻。”
两个人的注意力马上被这趣闻给吸引了过来。
“尹记世代酿酒,只能算是普通的行商人家。偏偏他们家的酒对了当时丞相的胃口,丞相为了能让尹家举家搬迁到帝都为自己酿酒,就在朝堂上给尹家家主谋了一官半职。这尹家家主虽然没读几年书,但却是个聪明肯上进的,做个小官倒是也做得有声有色。只是后来丞相□□,登上了帝位,尹家却割裂开来。尹家家主决定退隐归乡,但是次子却觉得生逢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因此就坚决地留在了帝都,拥护着根基并不算牢固的新帝,倒是也实实在在地干出了一番事业的。只是这位却不通官场学问,到头来两袖清风,日子过得也是非常贫苦。当今乾祐皇帝登基之后,太后念着他家往日的功劳,把他的女儿也选入了后宫,封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位分--当初听着,好像是贵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乾祐的大小事情,只要是他能够探听到的,再来之前,他可是做足了功课。
“这么说,这位后宫中的尹氏,也是咱们三公主在乾祐后宫中的一大阻碍了?”靳忠心中不快:“这乾祐两代皇帝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卖酒郎都能弄去做官,下次说不定就能放上去个养猪倌呢!”
陆城哈哈大笑:“方才还垂涎人家的美酒,这会儿就又开始口无遮拦了,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站在谁的地界上。你给本王记着了,到了乾祐宫中,可万不得这般无礼放肆,只要你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宴饮,这席上尹家的葡萄酿,本王敢说,少不了你老靳的!”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寿礼已经先一步派人送过去了,他们倒也轻松,不过第四日正午就到了乾祐帝都,略微休整了一日,正好赶上太后有琴氏的五十大寿。
太后寿宴,又有邻国亲王前来拜会,这阵仗自然是不小的。陆城三人被前来接应的首领太监引到了乾祐宫中素来举办宴会的居所--怡园。
陆城四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身份是邻国贵宾,自然是要坐在上手处的。宴会的吉时在酉时一刻,酉时刚到所有的妃嫔都已经按着品级装扮了,也按着品级在他的下手左右两边儿一众坐了开来,虽然都是在品级之内的,看不出来哪一个有越了规矩的行为,不过却也在规矩之内各展所长,可见也都是存了讨太后欢心的心思来的。
离着他不远的地方坐着的便是许久未见的三公主,陆城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直直地对上了三公主的目光,大宣的女子素来都是上袄下裙,而乾祐穿着的是上下一体的襦裙,陆随意这会儿早已经入乡随俗的穿着一件淡蓝色的交领襦裙,美则美矣,目光中却透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心中喟叹一声,早听说乾祐的惠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寿辰这样的好日子,这位乾祐皇帝多半是会去惠妃那里过夜的,不为别的,总要给太后娘家这般心思。偏偏这些花枝招展的女人,甚至是他的妹妹,都是不肯死心的,也不怕皇帝看花了眼。
心里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他奉行着“弱水三千,独取一瓢饮”,不然府内花团锦簇,早晚也要让他看花了眼,同时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乾祐皇帝多了几分同情。
正思量着,宴会已然开席,便听着乾祐皇帝朗声说了写给太后的祝福文,接着便三言两语地介绍到了他。
陆城早有准备,颔首一笑道:“大宣秦王陆城携带父皇重托,及大宣特产冰蚕玉锦一百匹、墨色螺子黛五十盒、大型金银器皿一百件及其他寿礼,恭祝贵国皇太后福寿安康,得享天伦,恭祝贵国皇帝枝繁叶茂、国家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