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开言说道:&ldo;我每次看你,总觉得有些面熟。&rdo;
句狐软绵绵地趴在一旁讥笑:&ldo;少糊弄我,我们根本没见过面。&rdo;
谢开言皱皱眉,努力回想过去,偏偏又抓不住一丝模糊的影子。既然句狐否认,言谈举止如此散漫,她默然看了半晌,的确没发现破绽。
句狐伸出纤长手指,将锦盒锁扣挑开,斜飞着眼睛打量众多流光溢彩的宝器。摸到羊脂玉兔尊时,她愣了愣,随即抓住谢开言手腕,扑闪着眼睛说:&ldo;这个……是极品啊!&rdo;
谢开言点头,句狐将盒盖掀到一旁,双手捧起兔尊,如同从水里采摘出珍珠,焕发的光彩瞬间注满车厢内。&ldo;羊脂玉本是白玉之最,色泽滋润,质地细腻,胚型完整的子玉最难求,因此被世人誉为国之瑰宝。这两尊兔偶通体纯净,在日照下也生不出一丝杂质,肌理洁白无垢,显然是玉中王品!&rdo;
谢开言自小配玉,玩赏玉,对玉阶品质多少有所了解。她早就看出此玉不凡,只是见多了珍奇杂玩,眸光里不会轻易透露出震撼。
句狐将兔尊小心放好,舔了舔嘴唇说道:&ldo;传闻太子沉渊嗜玉,这些宝贝肯定是赵大肚子进献给太子的礼品。不如我们……偷偷拿个小的,然后逃之夭夭?&rdo;
谢开言抬起左手,将扣在指尖的发饰珍珠粒弹了开去。句狐不辨风声,额角结结实实又中了一记。她捂住头,咬唇望着谢开言,凤眸里快要滴出水来。
谢开言运声道:&ldo;你木头脑袋么?卓公子既然让我们坐进副车,就不怕我们盗取礼物。&rdo;
句狐压低声音,晃晃悠悠凑过来说:&ldo;真的假的?&rdo;
谢开言抬眼看看车厢外那道岿然不动的身影,有意说道:&ldo;且不说卓公子武功高强,单看驾驶这辆副车的车把式,坐姿沉稳,下盘夯实,十六个时辰不眠不休,依然带有行军出征之风,这份定力,着实就让我佩服。&rdo;
&ldo;他?&rdo;句狐抱着肚子依依荷荷乱笑,震得鬓角的海棠花瓣簇簇颤抖,&ldo;就他那个榆木疙瘩,你还指望他是将军,带上行军风骨?他在巴图镇赶车十年,见了人就说好话,见了车就远远让开,这种熊包劲儿,甭提什么定力了吧!&rdo;
谢开言暗自叹息,朝着那道魁梧的背影多看两眼。阳光拂过他的肩,落下斑驳影子,无论句狐怎么调笑,那道身影如同生了根,只是深深扎在车辕之上。
车里车外无人应答,句狐笑了一阵,推开车窗,趴在帷帘前哼着小曲。道上寒风吹面,送来阵阵野花清香,她百无聊赖地瞧了瞧,拢起纷飞的秀发,突然飞斜眼眸,睇着一侧护卫的骑兵唱道:&ldo;哥哥苦行差事来,不如妹妹裙下坐。一摸摸,两摸摸,摸着小脚过了河。&rdo;
这么轻佻的语气传过来,那名骑兵扬了扬眉峰,不接话。
句狐瞧着他,又曼声唱道:&ldo;脸儿端正。心儿峭俊。眉儿长、眼儿入鬓。鼻儿隆隆,口儿小、舌儿香软。耳朵儿、就中红润。项如琼玉,发如云鬓。眉如削、手如春笋。奶儿甘甜,腰儿细、脚儿去紧。那些儿、更休要问。&rdo;
这种俗曲在华朝大夫逛青楼时即兴所作,浮词艳声,被她拖长音韵唱了出来,又增加一层靡靡之色。
谢开言本是垂首拨弄着孔明锁,耳中渗入两句,突然回过神来,飞红了面颊。
外面一名随扈忍将不住,嗤地笑出一丝声音,但车队行规严整,余众都不敢有丝毫放肆之处,只顾闷声赶路。盖大端坐如故,一直没有反应,句狐扯扯秀眉,对谢开言撇嘴说道:&ldo;看到了吧,这人天生就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字。&rdo;话音刚落,一直没开口的盖大却说话了:&ldo;小娘子留些口德。卓公子不喜粗俗之人,再说下去,只怕舌头要被摘走。&rdo;
远在五丈之遥的主车突然停了下来,一名黑甲骑兵旋风般卷过来,盖大连忙喝住马匹,句狐听见动静,倏地一下,钻到谢开言身后躲起来。
谢开言趁机弹了一记句狐脑门,句狐吃痛,也不敢声张。
骑兵按辔在外恭声说道:&ldo;请谢姑娘前去主车。&rdo;
句狐从谢开言裙边露出半张脸,眼风轻掠,瞅着谢开言。谢开言回道:&ldo;不必了。&rdo;
那名骑兵铿锵有力地说:&ldo;传公子谕令,谢姑娘再待在这辆车里,恐怕有辱清听。&rdo;
谢开言掠掠嘴角,心道卓王孙也是祸害,不动气不动怒,一句&ldo;辱没清听&rdo;把句狐踩得失了骨格,直接将她烙上品阶低贱的俗人印记。可笑的是,闹出纷乱的人只管躲在一边,翻了个白眼,也不敢跳出去与卓王孙理论。
谢开言掀开句狐,下车走到前面那列白玉黑檀的车厢侧,运声缓缓说:&ldo;多谢公子厚爱,我自愿留在副车内,呆着舒适些。&rdo;
石青帷幕重重掩下,遮住了马车内的光景。锦绣龙旗飒飒吹拂,如同无声的诏令。普通人在富贵华丽的仪仗之前,都会透不过气,谢开言的神色却是淡然,她只屏气立于一侧,等待卓王孙的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