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里满堂缟素哭声一片,大公主一身重孝在灵前痛哭,太后厉眼扫过周围人一圈,发现皇帝和宝妃都不在,四皇子倒是和一众庶出皇子皇女跪在一处。
“那两个呢!”
太后声音疾厉,周围哭声立时便息了下来,众人都知道太后说的是谁,只是没人敢应。
大公主哭腔里带着狠劲道:“母后说不见他们,也不用他们来上香!”说罢还剜了四皇子一眼,皇后说的他们,自然也包括了他,可他为了不惹人诟病,不顾皇后遗命来了,还为皇后披麻戴孝?他怎么有脸?若是太子还在,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庶子摔盆捧灵,太子是怎么没的,他们比谁都清楚,他就不怕皇后的亡灵晚上去找他?
太后拍了拍大公主的肩膀,去往灵前上了柱香,而后留下了桂嬷嬷和石嬷嬷在坤宁宫看场子,她则去了乾元殿。
还好太后没有扑空。
皇帝一身素服坐在龙床上,脸上有着哀戚之色。
太后瞧着怒从心头起,大步上前往皇帝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是我替国丈夫妇打的,他们金娇玉贵养大的女儿,嫁到咱们萧家来,生儿育女服侍翁姑,打理后宫平衡前朝,辛苦了半辈子,结果落了个母子齐逝的下场,我对不起他们,我没教好儿子,祸害了人家的女儿!”
皇帝被太后一巴掌打得头偏到了一边,却还是呆呆坐着,没有丝毫愤怒之色。
太后瞧了更气,反手又招呼了一巴掌。
“这是替云姝打的!子女不能打骂父母,我替她打!你让她两月之内丧兄丧母,难道不该打!”
太后手劲不小,皇帝一张养尊处优的玉面都有了两个红掌印,却还是不吭声,外头候着的太监听得里头的动静,不召自来齐齐跪在了太后面前:“太后手下留情呀!把陛下打坏了可怎么好?”一边又叫嚷道:“快传太医来!”
太后反手扫落一套茶具,厉喝道:“都给我滚出去!谁叫你们进来的!都是你们这些狗奴才,皇帝任性你们不知道劝阻,只知阿谀奉承,要你们何用!都拉下去打板子,本宫不叫停不许停!”
打自己的儿子她心疼,打这些奴才她还下不了手吗?太后不是爱迁怒的人,如今实在是气急了,总有人要承担她的怒火。
一群奴才被太后带来的人拖了下去,连御前大总管都不例外。
皇帝终于开了口:“母后有火冲朕来,何必迁怒他们呢?”
“你连对这些奴才都心软,为何对发妻长子如此心狠!你但凡把你的恻隐之心分一点给他们,他们也不至落到如此下场!”
面对母亲的训斥,皇帝无法辩解,只是黯然道:“是朕对不起他们,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他们朕也认了。”
爱情是自私的,帝王的爱情更是自私,在他遇到宝妃之前,他对那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王也是嗤之以鼻的,可当爱情悄然而至,他才知道,这种东西,它没有实体,摸不到嗅不到,却偏偏有让人疯狂的魔力。
他多羡慕父母的举案齐眉一世情深,可并不是世间所有有情人都会幼年相识少年相知成年相许一世相伴,如此的水到渠成。彼时他已有妻有妾有子有女,他晚了,他能做的,只是在宝妃之后再不选秀,四皇子降生后宫里再无皇子出生。
他负的不仅是皇后母子,还有后宫诸人,甚至宝妃母子,虽然他们荣宠加身,可是对于自己最爱的女人儿子,宝妃无法封后,幼子无法立储,他幼时,父母可是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了他,而他却无法做到。
所以他愈发励精图治,他已经不是一个好男人好父亲好儿子了,他一定要是一个好皇帝,至于世人如何评说,且让他们去吧。
太后忍不住泪目:“萧天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皇帝身躯一震,沉默的低下了头。
母子俩的争执再次以皇帝的沉默和太后的拂袖而去作终结。
皇后的葬礼非常盛大,太后给她另择了后陵,并没有让她和皇帝合葬,此举不符合规制,但皇帝也默认,朝臣便没了话说。
皇后葬礼过后,太后和太上皇便带着大公主去了秋水山庄,坤仪长公主及驸马子女也随行,皇帝再三挽留,但太后去意已决,终是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皇帝在宫门口站了许久,马车早没了踪迹,才在宫人的提醒下回了后宫。
早在多年以前,皇帝去后宫,除了坤宁宫和上阳宫,便是承欢殿了,如今那两处都空着,只能去后者。
承欢殿是后宫最华丽的宫殿,虽说规模不及坤宁宫和寿康宫上阳宫,但精致华丽是后宫之最,也配得上它宠冠后宫的主人。
承欢殿内的庭院里种了许多桃树梅树,只是如今这时节,桃花已谢梅花未开,宝妃又不爱菊花,因此宫人在树上都绑上了绢花制的桃花,而且制的极轻薄零散,风一吹便飘飘洒洒落下来,只是这样一来,为了让宝妃每日都能瞧见鲜艳的花朵,宫人少不得每夜待宝妃入睡后去院中忙碌。
皇帝进了承欢殿大门,远远的便瞧见桃树底下落英缤纷中坐着的素装丽人,他们相识多年,四皇子都将到及冠之年了,她还是如此鲜妍清艳,或仙或妖。
粉红花树下坐着的丽人瞥见宫门口的动静,抬眸望去,见是来人,绽出一抹如花笑容。那一眼,清若芙蕖出渌波,那一笑,灼若艳阳升朝霞。
宝妃娉娉婷婷的迎上去,冰凉纤细的玉手轻轻握住皇帝干燥温暖的大手,柔声道:“太后和太上皇走了吗?”
她多想向皇后一样叫他们父皇母后,可是她没资格,太后也不许。
皇帝没答她,只道:“手都凉了,在外头坐着也不知道加件斗篷,进屋罢。”
两人携手进了内殿,皇帝坐下后又开始沉默,宝妃知道他心里不好受,遂也不多说,只是陪着他静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