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旌眼睑下一片暗青,声音有些低哑,“大哥……林奚也病倒了……”
萧平章吃了一惊,绕过他走向对面的屋廊,正好遇上老堂主从室内走出,急忙问道:“林姑娘还好吧?”
黎骞之满眸疲色,扶着廊柱稍站了站,既像是在回答他,更似在努力安慰自己,“此病虽烈,但也有不少人能熬过来自愈……奚儿的身体,一向强健……”
这时杜仲捧着一碗新熬的汤药从药房走来,萧平旌立即迎上前接过,自己端到林奚床前,先将她半身扶起,沾唇试了药温,小心地喂了两匙。
林奚黑晶般的瞳孔有些微散,努力定神看着萧平旌,似乎想要跟他说什么,最终却又没有开口,无声地将整碗汤药喝下。
这是她今日所用的第二服药剂,黎骞之显然很是期盼能有奇效,一直在床边观察,隔半个时辰又诊了一次脉,许久后才将手指轻轻放开。
萧平旌已经不再像白天那般不停追问情况如何,只是将林奚的手放回被中,轻轻给她掖好被角。
屋外廊下只有一盏纸灯,幸而月色还好,光晕柔淡。萧平章并没有进屋,只静静站在阶前,听到老堂主从屋内走出的声音,方才转过身来。
黎骞之走到他身边站定,忧思重重地道:“若能挨到明日不起高烧,这孩子……也许就能逃过一劫……”
病房内昏黄的灯光从半开的窗棂下透出,可以看到平旌守在床前那专注的面容。萧平章默然片刻,低声问道:“我能看得出来,林姑娘对我们平旌并没有厌恶之心。请问老堂主,她为什么不愿意说出身份呢?”
黎骞之怔了怔,转头望向他,“世子猜出来了?”
“老堂主不就是希望平章能猜出来吗?”
黎骞之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没错,当年她们母女悄然出走后,的确是由老夫收留照顾的。”
萧平章的语气中并无责怪之意,但却十分疑惑,“老堂主为何不肯通知父王?”
“林深夫人那个时候因丧夫之痛,整个人几乎已经有了执念,完全经不得任何刺激。老夫是医者,应当优先考虑病患。五年前她去世后,老夫问过奚儿,她说不愿意再提旧约,这件事情也就只能这么晾着。”
萧平章微微皱眉,道:“这么说,林姑娘只是在听从母命。”
“并不全然如此。奚儿这孩子从小性子清淡,主意却大,就连老夫,也时常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萧平章再次看向窗边的昏黄光影,心头甚是难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只希望上天垂怜,他们两个自出生起就有的缘分,即便真的要断……也不要断在此时……”
黎骞之长叹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返身又回到了屋内。
这次疫病的患者中有许多人的病情都是在深夜突然恶化,黎骞之所改新方中的用药又甚是冒险,故而丝毫不敢大意,与杜仲两人轮流值守在病房,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的状况。萧平旌更是一直在床前不肯离开,即便困极稍歇片刻,眼睛闭上不到一刻钟也会惊醒。
一直到下半夜,林奚安静地躺着未起高热,只是呼吸有些短促,双颊潮红。萧平旌用清水绞了巾帕给她擦拭颊边,又伸出手背想要探试一下她额上的温度。
似乎正在昏睡的林奚突然低声道:“你不要……”
萧平旌伸在半空的手立时停住,低声问道:“什么?”
林奚徐徐睁开双眸,眼珠上蒙着一层盈盈的湿气,“你不要直接碰到我……这很危险……”
萧平旌轻轻笑了一下,柔声道:“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吧?你若不愿意,我自会小心不碰到你,但朋友之间,是永远不会彼此害怕的……”
细细的泪滴从林奚眼尾渗出,她目光恍惚地凝视萧平旌的面庞,低声道:“我曾经想过你是什么样子的……你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平旌,无论将来如何,我都很高兴能够与你相识……”
萧平旌不是太明白她的意思,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放心,老堂主能治好你,你不会有事的……”
林奚短促地吸着气,微见模糊的神智似乎突然间又清醒了一些,在枕上半抬起头,“……我想喝点水……”
萧平旌赶忙起身,到旁边小桌上倒了一盏水,揽起她的肩头喂了一口。
林奚的眉间浅浅蹙了起来,一口清水咽得有些艰难,萧平旌想要再喂时,她闭上眼睛将脸转开,摇头不愿再饮。
怔怔地盯了一会儿手中的水杯,萧平旌突然想起了什么,翻身跳起向外奔去,经过外间时,顺手端走了一盏小灯。
坐守在外间闭目养神的杜仲被他一冲而过的动静惊醒,以为出了什么状况,惊慌地跑到内间察看,只见林奚侧躺在榻上,呼吸虽弱,状态还算稳定,又不放心地诊了诊她双手的腕脉,确定病情没有恶化,方才长长吐了口气。
这时萧平旌已经返身回来,手里捏着一把红红的果子,泡进了水壶中,放到炉上加热。杜仲刚才受了惊,不由抱怨道:“您风风火火地做什么去了?把我给吓得……”
“我给林奚倒水。”
“桌子上不是有水吗?”
“她不喜欢喝那个。”说话间,萧平旌已从壶中浅浅斟出了一盏色泽淡红的栗果水,递到林奚唇边喂了半勺,见她果然不再拒绝,慢慢咽下了好几口,面上顿时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