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骞之微笑着点头回应,健步而入,“刚好有事情过来,遇上封城真是吓了一跳。”他将肩上包袱递给杜仲,到桌边坐下,先看过林奚的药方,略加思忖,扯过了一张纸笺,边写边道:“若按当年夜凌的疫情推断,朝廷这次决断还算及时……这个方子,是最后不知多少条人命才堆出来的,赶紧煎出来,先给危重病人试一下。”
萧平旌惊喜地道:“老堂主当年去过夜凌?那您这一来,金陵百姓岂不是有救了?”
黎骞之按了按额头,没有说话,林奚在一旁低声解释道:“没有那么简单,相似的表征不代表就是一样的疫病,即便真是完全一样的病症,隔了三十年也会有所不同。师父以前的经验虽能帮上大忙,但还是要看最终的药效如何。……说句实话,每每瘟疫之灾,若要消散,总是半靠医者,半靠天命。”
她说到最后,声调已微微有些喑哑。黎骞之很清楚这种身为行医之人的无力感,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按夜凌旧方熬制的药汤很快煎出,林奚到前堂帮着给危重病人喂服,又将空药碗收入托盘中,拿回内院。
走到药房外的连廊下,她只觉得异常疲累,一时撑不太住,靠在墙上暂歇。
萧平旌在院中看见,赶忙上前接过托盘放在扶栏上,担心地劝道:“你也应该去睡一会儿了。要是连你都累倒了,不是更没有人能帮上老堂主了吗?”说着由袖中取了手帕,想要给她擦拭额上的细汗,却被她后退两步刻意躲开。
“怎么了?”萧平旌不解地问。
林奚扶着青砖墙面,低声问道:“平旌,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我相信老堂主和你,你们会找到办法的。”
林奚扶在墙上的手似乎逐渐没了力气,身子晃了两晃,向后缓缓倒下。
萧平旌吓了一跳,抢上前拦腰抱起,一面高声叫着老堂主,一面将她抱进房中。
正在药房的黎骞之闻声奔过来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以软巾垫在她手腕上细细按诊了许久,又察看眼睛与舌面。
林奚这时已经转醒,脸色潮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萧平旌赶忙上前扶住,在她身后垫了一个靠枕,焦急地询问老堂主:“她怎么样?”
黎骞之默然沉思,没有回答。这时杜仲闻讯也赶了过来,在床前蹲下探了探脉,面色紧张得有些发青。
林奚低声问他:“外头第一批服药的病人,现在可有起色?”
杜仲忙答道:“只有少数几个人不再咯血,但还都是高烧难退。”
“这么说来,也许应该试着再加一味……”
黎骞之快速打断了她的话,“为师知道该怎么调方子。你现在要少动思虑,只管好生歇着便是。”林奚从枕上微撑起来,声音虚软,但语调坚定,“师父,此时不能求稳,请您老人家尽量大胆一些。我刚刚发病,正好可以为师父试药。”
萧平旌震惊地看着两人,“试药?怎么个试法?”
室内的医者都沉默了下来,片刻后,黎骞之起身来到外间,一个人沉着脸想想停停,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写出一张新方,递向杜仲,“去煎药吧。”
杜仲接过来快速看了一遍,面色微惊,“老堂主,会不会太险了些?”
黎骞之低头看着自己青筋隆起的苍老的手,好半天才轻叹一声,“照方煎药。”
林奚病倒的消息萧平旌想了想,没有传回家里。长林王府暂时也未发现病例,但以蒙浅雪素日的性情,怎么都不可能自己躲着旁观。她在府中等了许久不见夫君回来,便忍不住想要出门看看,结果刚走到东院二门边,便被东青拦了下来。
“世子妃,外头乱糟糟的,实在太危险,东青绝不可能让您出去啊!”
“不让我出去?”蒙浅雪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东青,“咱们两个单打独斗的话,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拦得住我吧?”
东青噎了一下,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萧平章从外面进来,仿佛没看到两人在对峙般,叫道:“小雪过来,我正找你呢,有件要紧的事,必须得你帮忙。”
一听说能够帮忙,蒙浅雪立时精神一振,“你说。”
萧平章握住她的手肘,引她走进书斋南厢的藏书室,“你当然听说过,琅琊阁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些书,全都是平旌从琅琊书库里抄录下来的,据说,里面刚好有消解这次疫灾的办法……”
“真的?”蒙浅雪仰头看着满满数排与屋梁等高的书架,又惊又喜。
“可平旌正在扶风堂帮忙,我还得平稳京城大局,事情更多,全都抽不出身,只能请你帮着查找一下。就在这儿某一本某一页里头,你找‘上古拾遗’四个字就行了。”
蒙浅雪的手指不由自主捏住腰间的衣带绞了起来,有些为难地道:“要我翻书啊……不能找其他人帮忙吗?”
萧平章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可是琅琊阁的书,里头不知道暗藏了多少隐秘,不方便给外人看的。”
蒙浅雪犹豫了一下,闷闷地道:“那……那……那好吧。”
安稳住了蒙浅雪,萧平章大略又处置了一下协助夜间巡防的事,这才带着几名亲卫赶往扶风堂。
这时天色已经透黑,改为临时病堂的几间店面里只有数盏油灯照明,气氛极为暗沉。萧平章直接穿行到后院,一眼看见小弟呆呆站在院中,忙加快了步伐,对他道:“你传信说老堂主已经进城,这还真是个好消息,他老人家有没有医治疫症的……”话到此处,他方才看清了平旌的脸色,眉心不由一皱,“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