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几个人呢。除开关师傅,还有上回那师大爷,拉胡琴的歪鼻子丁二叔。大人们坐好了,一壁考试一壁掂量。
就像买猪肉,挑肥拣瘦。
先看脸盘,眉目。挑好样的生。
&ldo;过来,&rdo;关师傅喊小石头:&ldo;起霸看看。&rdo;
小石头起霸,唱几句&ldo;散板&rdo;:&ldo;乌骓它竟知大事去矣,因此上在檐下,咆哮声嘶!&rdo;
轮到下一个,气有点不足,可很文,也能唱小生。又到下一个&ldo;这个长得丑。&rdo;
&ldo;花脸倒是看不出。&rdo;关师傅护着。
&ldo;这个指头太粗了。&rdo;
&ldo;这个瘦伶伶的,不过毯子功好,筋斗可棒呢!&rdo;
&ldo;这个&rdo;
一个一个被拣去了,剩下些胖的,眼睛小的,苯的,因没有要,十分自卑难过。只在踢石子,玩弄指头儿,成王败寇的残酷,过早落在孩子身上。
到底也是自己手底下的孩子,关师傅便粗着嗓门,像责问,又似安慰:&ldo;小花脸,筋斗,武打场不都是你们吗?戏还是有得演的。别以为&rdo;龙套&ldo;容易呀,没龙套戏也开不成!&rdo;
大伙肚里吃了萤火虫。
师大爷又问:&ldo;你那个绝货呢?&rdo;
胡琴拉起了。
关师傅得意地瞅瞅他,把小豆子招来:&ldo;来一段。&rdo;
不知凭地,关师傅常挑一些需得拔尖嗓子的戏文让他练。自某一天开始‐‐四和院里还住了另外两家人,他们也是穷苦人家,不是卖大碗茶,就是替人家补袜底儿,补破缕。也有一早出去干散伙的:分花生,择羊毛,搬砖头,砸核桃儿。
卖茶的寡母把小木车和大桐壶开出去,一路的吆喝:&ldo;来呀,喝大碗茶呀水开茶滚,可口生津啊,喝吧&rdo;
师父总是扯住他教训。只他一个。
&ldo;小豆子你听,王妈妈使的是真声,这样吆喝多了,嗓子容易哑,又费力气。你记住,学会小嗓发声,打好了底&rdo;
今天小豆子得在人前来一段了。
昨儿个晚上,本来背得好好的。他开腔唱了:&ldo;我本是‐‐我本是‐‐&rdo;
高音时假声太高,一下子回不过来。回不过来时心慌了。又陷入死结中。
关师傅眯着眼:&ldo;你本是什么呀?&rdo;
&ldo;我本是男儿郎‐‐&rdo;
正抽着旱烟的师傅,&ldo;当啷&rdo;一声把铜烟锅敲桌面上。
小豆子吃了一惊,更忘词了。
小石头也怔住。大伙鸦雀无声。
那铜烟锅冷不提防捣入他口中,打了几个转。&ldo;什么词?忘词了?嗄?今儿我非把你一气贯通不可!&rdo;师大爷忙劝住。&ldo;别捣坏了‐‐&rdo;
&ldo;再唱!&rdo;
小豆子一嘴血污。
小石头见他吃这一记不轻,忙在旁给他鼓励,一直盯着他,嘴里念念有词,帮他练。
小豆子含泪开窍了。琅琅开口唱:&ldo;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猡,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似火‐‐&rdo;
嗓音拔尖,袅袅糯糯,凄凄迷迷。伤心的。像一根绣花针,连着线往上扯,往上扯,直至九霄云外。
师大爷闭目打着拍子。弟兄们只管瞅住他。
小豆子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