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终于明白了一切‐‐她已经永远的失去夜羲了。
多年来的精神支柱仿佛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当这一切真的来临时,没有从前预料中歇斯底里的痛哭,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她走上前,安静地把夜羲已经冰冷的身体一分分紧紧抱在怀里,将自己的脸贴紧他冰凉的掌心,如攥紧最后一线曙光,明知已经失去,却仍要拼命抓住。
门口陌生的官员、将领、士兵,全都沉默地看着房里的一幕,从前温文儒雅的废帝口呕黑血,身体僵冷,早已在昨夜一夜的风雨中悄然逝去,带着对终生被压制的凄凉与无奈。
宫人们听见动静纷纷赶了过来,芳辰跪在地上哭道:&ldo;王爷他已经去了,您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你哭一哭,哭出来就好多了。&rdo;
就在这一刻,朝颜终于明白了夜羲的苦心。他的绝情,为得只是让她能够彻彻底底的忘记他。就如他所说的,千万不要再想起他,不要再为他流一滴眼泪,完完全全忘记他这个人,好好过下半辈子。
可是,她又怎么能够做得到?曾经她以为已经真正拥有了爱情,看着爱情在最美丽温柔的岁月里轰轰烈烈地绚烂绽放,却也只在瞬间,又摧枯拉朽地枯萎下去。
大悲无言,幸福终归只是短暂一刹那,痛苦却无尽漫长。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朝颜抱紧夜羲冰冷的身体,分明在落泪,却终于微笑,&ldo;你终于解脱了,真好。可我呢?早知是这样,今生就不来见了……我不是后悔,我只是难过。尘世多舛,再多的磨难,也不过同生共死罢了,从来宁可生离,不忍死别……不忍死别……&rdo;
这辈子,冥冥之中注定的,该遇上的,始终还是遇上了,不管以后如何,不管将来怎样。她想起了年少的时候,自己坐在上京街头桥边,一脸的狼狈泪痕,怔怔望住那个眼神温暖,笑容干净的男子,他有着好听的嗓音,俯身微笑问她:&ldo;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rdo;
人生若只如初见。
……
☆、第六十四章
轰动朝野的武尉将军谋反一事以夜羲的去世宣告终结。夜羲写下服罪书,揽下所有莫须有的罪名服毒自尽,按周朝律法,谋逆者当挫骨扬灰,尸骨不留。夜飒格外开恩,夜羲曾为废帝,故可保留尸骨,命骁骑将军、司卫少卿几人亲自扶灵治丧,但不得入皇陵葬殓。
云板声叩击不断,僧人的嘴唇不断开合,念出超度的梵语经文。香烛烟气缭绕中,面前不断闪过陌生大臣、宫人的面孔,遮掩去了墓碑上几个苍白的字迹,连名号都是多余。
当年面目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如今不幸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只剩冰冷的一抔黄土,他的一生都生活在养母董太后的阴影下,等到阳光终于照耀在他世界里时,他三十年短暂而悲情的生命却已经匆匆结束,雁过无痕,逝水无踪。只有石碑上染血的&ldo;未亡人泣立&rdo;几字见证了一段还未真正开始,就已经彻底结束的夫妻之情。
朝颜一身缟素安静地跪着,眼中早已麻木得无泪可流。身后串珠芳辰红着眼默默流泪,为她们的主子哭,也为自己哭。从今以后,在这冰冷腐朽的上阳宫,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当真是要举目无亲,任人宰割了。
黄昏时分,司卫少卿杨烨才和几个同僚商议完废帝丧葬事宜完毕从废帝令堂出来,一路准备出上阳宫。
宫闱中的女子,闲暇之时最热崇于议论朝堂上的年轻大臣,尤其是姿容俊秀的年轻大臣。而杨烨,无异于是宫女口中常常谈论的话题。杨太后的嫡亲侄子,出身汝南名门杨氏,十四岁起就放弃贵族子弟安逸生活,投军从戎,有连胜十场不败的记录。杨太后为尊,杨氏满族也跟着被提携,他去年升了司卫少卿,领京畿军防。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如今早成官家贵族小姐暗暗倾慕的对象。
杨烨一路走过小径,正准备从上阳宫偏门离去,却在转过湖边水榭时骤见不远处隐约有人影晃动,常年征战在外的敏锐洞察力让他迅速警醒,顺着道路望去,尽头是湖边一处早已荒芜的高台。远远瞧去,台阙上女子单薄的身影如游魂一般在毫无方向地晃悠。
还是前两日废帝下葬的灵位前,他随一众大臣站在人群里,看着她一身缟素安静地跪在丈夫灵前,眼睛里空空的一片,没有悲伤,没有哀痛,没有喜怒。仿佛她已经不是人,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高台离地数丈之高,上头的女子此时脚步已经虚浮地踩在台阙边缘,晃悠不住,一群白鸽冷不丁自她身边扑簌簌飞过,光影流离,那道纤薄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像突然间飞走的鸽子一样,从上面一跃而下,跳入下方的深湖之中。
临行皇帝就已经交待务必护她周全,若这个女子真的一时冲动寻了短见,恐怕这上阳宫的宫人全都得跟着陪葬。杨烨意识到事态的不妙,迅速赶了过去,快步登上长满荒糙的台阶。台阙很高,就在他快步转过围阑时,隔着几步,朝颜已经听见动静慢慢转过身来,夕阳将她的头发染作耀眼的金色,却衬得面颊苍白得近乎透明。表情冰冷,眼神却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