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留梅:“我同意大家的意见。同学们再用几分钟交头接耳议论一番,然后提出问题。”
一会,一位卷发男生站起来:“老师,噪声不利健康,但有时候还希望有点噪音,我家住在高楼第十六层,有时我一人在家,静的很觉孤独,这时如果有些噪音,会感到放松,可见这时候的噪声就不能说有损健康吧?可见噪音不能一概排除。”
一位长相有点李宇春似的女孩说:“噪声出于自然界,有没有来自别的方面?有时你会感到有种心里噪音。”
柳留梅像中央四台海峡两岸主持人李红或台湾时事评论员尹乃菁女士,目光清澈,从容自定:“两位同学的提问都很好,说明大家阅读文本时带着思考的,能向文本提出问题。噪声是否对身体绝对有害呢?这是个科学问题,需要研究,我不能回答。但这篇短文说明噪声不利健康,是从基本面来说的,是符合科学性的。”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了“科学性”三个字,又转回说,“科学性是对一切科普文最重要的要求。可见,科学发展观也适用于写文章。另外,我们的女同学提出的问题很有意思,我们不妨称为心里噪音,这实际上是属于心理学的问题,有心理噪音的是不是一种心理毛病?要研究。不过大凡内心受了挫折,心里压力很大的情况下,使内心难以安静,感到有某种杂音干扰。但是那些心理素质好的人,心胸比较宽大的人,文化素养较高的人,有高尚理想的人,一般都能抗住压力,不畏流言蜚语,不为不良时尚搅得心猿意马,保持内心的平静。苏东坡不是说过,心安是吾乡。不过这一问题已经超出《噪声与生活》的范围,但问题提得很好。”
学生们很专注的倾听。
一位气质颇雅的女生举手发言:“老师补充的这一点,对我有启发,保持心胸开阔确是很重要,比如我老妈常跟我叨咕‘要专心用功’‘谈朋友太早,影响高考’‘别忘了要考一本’等等,我心里烦得慌,我想应该理解妈妈的噜苏,不应有怨,如果妈的这些话都听不下去,我们的心胸不是太窄了吗?那心安是不可能的,心底无怨天地宽,这句格言我们应该记取。”
柳留梅鼓掌表示赞赏,她说:“说得好,心宽了方有内心定力。这里我收到一张条子,我读一下。”柳留梅扶了扶眼镜,读者巴掌大纸上学生写的东西。
“我觉得文本里的一系列数据使用的好。用数字来说明问题的方法我们初中就学过,但本文的有关数字引起了我的联想:一是微风拂动树叶的声音为五至十分贝,细雨的声音为十到二十分贝。文学的方法同说明的方法大不一样,文学里的细雨是‘淅淅沥沥,仿佛在同小草低语’。微风拂动树叶是‘沙沙作响,像情人在私语。’可见说明同文学描写不一样。”
刚读完课堂里满是笑声。
柳留梅抒情的说:“这位同学联想的好啊!这样善于动脑是打开语文天地的一把钥匙。你们要善于联想善于提问。不过我希望这位同学能用语言表达,要习惯于课堂发言对话,不要害羞。”
“老师,我想问,您总是不断称呼我们为同学,我琢磨能否这样讲?”一位男生有点拍砖的味道。
柳留梅启齿一笑:“质疑的好,我同你们的确不是同学,但一方面是老师称呼学生为同学已经用惯了,语言是约定俗成么,另一方面,我虽然是当了老师,但我的学习没有停止也不能停止,而你们现在和以后的一生,也都不会终止学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同你们永远都是同学,共同的不断的学习新的知识。”停了停发问,“我们的校牌是谁写的?”
“启功先生写的。”
“对了,启功先生晚年,赠予一位小学生一幅字,上面写:‘赠某某同学’,小学生说,岂爷爷怎么是我同学?启功认真的回答:活到老,学到老。我们都在学习,所以我们是同学。”
课堂上掌声伴着下课铃声响起。
胸有千千春,总使春花放。盛开的课堂啊!
一直板着脸听课的校长莞尔一笑,他让听课的语文组长招呼柳留梅一起去校长办公室。
校长待柳留梅坐定,劈头一句:“柳老师,这课文你实际上没有讲么。”
柳留梅接过语文组长递上的一杯白水,喝了两口,早上的那家所谓市政放心工程早餐店的菜包子过咸,包校长似乎又添了点盐,她从容的说:“包校长,从语文课的传统来看,我这堂课也可说没有讲,因为传统的*,要按段分析,我确是没有按常规方式教。语文课标明确要求——淡化语文知识。我以为这“淡化”的含义是:语文知识不必讲得过多,从而削弱了语文课的人文性。《噪声与生活》是篇说明文,说明文有关知识初中基本上学过,不必噜苏重复,我只是强调了它的科学性。这篇文章没有生字,段落清楚,内容也好懂,因为是科普性的文章,一般都明白易懂,也就没必要逐段分析。但这不细讲不等于没有讲,而是通过与学生的对话中温习一下学过的知识,再有所开拓。我这堂课根据学生的提问,设定在人文方面做些挖掘。这堂课的目标,意图达到不细讲胜于细讲的目的。只是因为手中资料不多,人文方面的拓展不是很理想。”
包校长要语文组长讲一讲。组长五十多岁,瘦骨嶙峋,有点像鲁迅,语调缓慢的说:“能对陌生的文章,一篇科普说明文讲出这样的效果很不容易的。教学方法可谓另出机抒,难得的是柳老师一口普通话真地道。”五六十岁的男人,大都懂得成人之美。
校长自言自语:有点另类。
怎么不另类?六位应聘者中,就柳留梅一个不按正规方式讲的。
“你对我们学生的印象如何?”包校长边说边将座椅往外移了一下,柳留梅偶然看到校长的脚那么小,同他的一米七以上的个子不成比例。
“生长在传统文化积淀比较深厚、现代文明捷足先登的江南繁华地,学校的教育资源又比较充足,学生的人文素质不是乡间的学生能比肩的。”
“你的普通话怎么学的,讲得这么标准?一个语文教师应该有一口准确的普通话。”
“首先得感谢大喇叭。我童年时,村里的大喇叭一早就响起中央广播电台的声音,觉得播音员的普通话很好听,像音乐一样。以后我在我们的牛棚小学里有幸遇到一位优秀的普通话讲的很好的民办老师。
“什么?牛棚小学?”
“我的小学课堂原来是生产队集体养牛的地方,农村包产到户后,没有了集体生产方式,生产队原有的耕牛分到户,牛棚空出来了,村里就在里面办小学,阴雨天还能闻到牛骚味,大家就称其为牛棚小学,课桌是高粱秆糊上泥巴做成的,我们那里泥土特粘。凳子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去的。教我们语文的是从北京来的一位女知青,她一家都下放到我们村里,后来父母又回到北京,她因为同我们村里一位男知青结了婚,就留在村里,牛棚学校办起来后,她就成了我们的启蒙老师。老师说得一口北京普通话。我们没有音乐课,我觉得我们女老师的普通话比音乐还好听。”柳留梅动了几下脚,她穿了双四十码的红色新牛皮鞋,是老头子这回为她南征时添置的。上回在虞山脚下的那所中学应聘试讲时,她穿的是细腰两口赠送的套装,平添了几分高雅气质。但是这新皮鞋,同新衣服不一样,新鞋上脚没几翻磨合不行,就像两口刚生活在一起,得别扭一阵子。
大码红色新皮鞋很招人眼球。
校长似乎注意了一下她的脚,她把新鞋缩回到座椅底下,继续说:“我至今还想念在牛棚学校的生活。只要是晴天,女老师就让我们把凳子搬到外面上课。她爱干净,要我们课余去野地拔来艾草,晒干后在教室熏,消毒又能去牛鹏棚的气味味。她很少对我们发脾气,不过她发脾气时的声音也很悦耳的。我的普通话就是在那时打下的基础。不是我一个人怀念她,牛棚同学有事相聚的时候,都会想念她。还因为老师的命很苦,她的丈夫得肝癌死了,后来她带着女儿去父母那里了。”
“能占据学生心灵的老师可不多啊。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我们经历的老师很多,听了很多课堂中的大小道理,可是留在记忆中的很少,许多俨然仪表、微言大义都往往付诸流光。”包校长突发感叹。
柳留梅略微一惊,校长似有诗人气质和哲人情怀。她一时不知如何继续这种谈话,四十码的大号新皮鞋仿佛裹束着她的思想。
校长突然话锋一转:“你那鞋的码数不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