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一个接一个,都是空荡荡的,但跟我们此前见识过的上面几层不一样,那里光秃秃的灰墙看起来就像一直如此。a区的房间挪空了,里面的东西都已拆除,墙壁本身被拆走一半,整块的面板都不见了,电线和管子暴露在外面。其他地方的电线被剪断了,只留下伸出墙壁的一小截,铜线从破损的地方露出来。
大爆炸又在我脑海中重现,余波不断反复,像是方舟上面几层明灭不定的电灯。我咬紧牙关,试图聚焦在这些房间的残骸上。这里的房间太多了,有宽敞的大厅,还有分支出去的小房间,全部都被洗劫一空。
这里没有机器被打烂留下的痕迹,不像吉普和我在发射井里意图破坏机器时留下的满地狼藉。这里没有机器,完好的砸坏的都没有,只留下一些很短的电线从墙里冒出来。从水泥上整齐的锯痕可以看出,他们在把墙壁里的东西移走时非常小心,将整个结构都挖开了。如今这里只剩下门上或墙上的标签,而它们所标示的东西早已不复存在。
3号冷却剂泵
冷凝液出口
辅助压力阀
&ldo;议会并没有破坏什么东西,&rdo;我说,&ldo;他们只是把它挪到别的地方去了。&rdo;我想起几个小时之前,那个士兵提到的&ldo;新掩体&rdo;。
不过,他们还未将a区搬空。在里面狭小的房间里,我们发现有些还没有被清空,或者清理得并不彻底。墙上的控制板仍然完好无损,每个上面都布满表盘和按钮。有几个上面还有一排排的指示灯,闪着绿色或橙色光芒。在有些房间里,拆除工作只完成了一半,控制板被移走了,里面的东西暴露在外。地板上有一张羊皮纸,上面详细绘制了旁边控制板的原型,每根电线和每个插口都有编号。旁边有一辆手推车,里面装着被拆解的机器,每个部件都被贴上标签编号。我检查了一下地上的示意图,却什么都没看懂,只有数字和奇怪又陌生的词汇:发射坐标,手动控制。这些机器的构造复杂无比,转移这些设备显然已花费了多年的时间。这就如同将整个沙滩拆解掉,然后重新安置,每一粒沙子都要精心标注。
下一个房间虽然很小,但里面却有动静。
打开的门上镌刻着标牌:
h2s计划
绝密
仅限经过认证的h2s技术人员入内
我抬头看着派珀,然而他的神情和我一样茫然。
&ldo;你在乔的文件里没有看到过关于这里的描述?&rdo;他问。
我摇摇头,迈步走了进去。
我还以为会见到令人恐惧的新东西,但在这个半明半暗的房间里,迎接我们的东西却很熟悉。在看到水缸的轮廓之前,通过气味我就闻了出来。水缸上方有闪烁的信号灯,除此之外再无照明。房间里的空气中充满水缸液体那种甜到发腻的臭气,还笼罩着一种灰尘和时光混合产生的腐臭酸味。
这里有十个水缸,整整齐齐排成两行。玻璃已经污秽不堪,围绕水缸底部基座的金属圆环生满橘红色锈迹,蔓延到水缸玻璃上。
大多数水缸里都有人影漂浮。我曾以为莎莉算够老的了,但这些人已经老到极致,有点返老还童的意思。他们蜷曲在水中,皮肤浮肿,肌肉松弛,身体表面苍白又潮湿,好像刚脱完痂一般。他们的鼻子和耳朵看起来非常大,如同这两个部位一直在生长,而身体其他部分没有同步一样。
他们都是男性,如果他们以前还有毛发的话,如今全都不见了,就连眉毛和睫毛也都消失无踪。他们的指甲长长地拖在水缸底部,缠绕在一起,如同新霍巴特附近沼泽地里悬垂的树根。他们的脚指甲已变成棕褐色,紧紧扭曲在一起。有个男人的眼睛微微张开,但只能看到眼白,不知道是他将眼球翻到了后面,还是这些年的浸泡漂白了他的虹膜。
吉普和我驾船驶往自由岛时,曾经见过水母漂浮在黑色的海水中。这些水缸里的人让我想起了水母,它们形状不定,皮肤表面湿漉漉的肿胀不堪。
派珀凑近水缸观看,嘴巴扭曲,鼻孔微张,脸上充满了厌恶的表情。
&ldo;他们还活着吗?&rdo;他问。
我又仔细看了看,在靠近门口前排的水缸中,人的鼻孔里和手腕上仍有管子伸出来,皮肉已经长在管子上,很难分清哪里是皮肤,哪里是管子。我把脸贴到玻璃上,盯着他们的手腕,上面长出肉质结节,将管子的前面几寸完全吞没,那情景真是恶心极了。水缸上方的机器仍在嗡嗡作响,里面的人随着机器的节奏,极轻微地不断振动。
后面那排水缸的机器则被拆掉了,管子也被除去,两个水缸里仍然有人,但他们纹丝不动,液体表面也不因电流声而有任何波动。
我指着他们说道:&ldo;这些人已经死了,水缸里的液体让他们不致腐烂,但议会肯定将机器挪走研究它们的原理去了。&rdo;
后排的另三个水缸里是空的,盖子已经打开,液体也被抽走,只在水缸底部还有几寸黏糊糊的液体粘在上面。在一个水缸上方,两根管子无精打采垂在那里。
&ldo;这几个呢?&rdo;派珀冲前排水缸扬了扬头。
&ldo;还没死,&rdo;我说,&ldo;但也没活着。只剩下他们的躯壳。&rdo;
&ldo;他们真的是大爆炸之前时代的人吗?&rdo;
我根本没必要告诉他。我们面前的景象已经说明了一切:古老的水缸,与管子长在一起的皮肉,被漂白而失去颜色的皮肤,浸泡在数个世纪的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