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喝了酒常跟他吵嘴,这是要败家的预兆。有一次三十几岁的时候,他太太不肯给他补衣袖,他俩就骂起街来。两个人在这种事上已经练成了老手,恶毒的咀咒便像钟摆似地在他俩中间两边摆。梅轩先生觉得生平没那么发怒过:他一面咒到了岳母,一面从衣柜里抢出他所有值钱的衣,浇些油,点个火烧。
&ldo;横竖我没有穿衣衫的命!&rdo;他漬着唾沫。
绸面的皮袍棉袍发怒地冒着火。满院子黑烟。到处窜着烧鸡毛似的臭味。
太太有点伤心,嘴里可说:
&ldo;哼,烧把哪个看!&rdo;
&ldo;我烧我的衣,干你屁事!&rdo;
&ldo;烧,烧,好!你想我会可惜它!……烧,烧……怎么不把房子也……房子也……也……&rdo;
她就哭了起来。
房子可没烧,卖掉的。衣裳是,梅轩老先生三十年来没做过件把光烫的。有时到街上去,他红着脸瞧着别人的袍子‐‐走到什么地方去都不会惭愧。‐‐去赴什么宴会之类他就难受得要发抖。见了朋友的大绸皮袍,他便得想到这就是烧掉了的那件,衣襟上有块油迹;对,那是引火的豆油。仿佛他就闻到了烧时的臭味。
&ldo;那时候,家里怎么有那多的豆油存着?&rdo;他想。
&ldo;伯勇的娘也太……&rdo;似乎答自己。
不过近几年来,伯勇的娘像把脾气变好了一点,一天到晚不大开口。喝酒可进步多了,喝酒!……现在她还不回,也许醉倒在马路上。……
梅轩老先生皱着眉,攒着嘴,一直到晚上。勇嫂带着她不断的咳声进房出房。桌上的闹钟急促地响着,把时间一分一分带走。那支小禄颖还躺在桌下,不耐烦地瞧着梅轩老先生。
&ldo;她一定醉死了,那当然,那……&rdo;
他喘起气来。为要进放出心头闷着的些什么,他很很地在桌上訇地打拳:正打在一串钥匙上,痛得赶快缩回。
&ldo;娘麻皮,钥匙放在这里!&rdo;他说。
断定她是醉死了,他就仿佛亲眼瞧见她躺在马路边。她旁边一定围着些下流人看热闹,用粗话谈着:反正她自己不爱面子,管他!躺着躺着也许有个巡警过来了:他得弄醒她,问她哪里的。她说什么呢:她说她是梁梅轩的太太!她或者还要告诉别人,梁梅轩在什么衙门里当职员‐‐录事,三十几块钱一个月,而且……
&ldo;糟糕!&rdo;梅轩老先生在肚子里说。&ldo;糟糕,糟糕,糟糕!&rdo;
八点多钟太太回来了。酒是喝过一点,可不像梅轩老先生想的那么糟。
这你当然可以猜得到,他们像发条开足的机器一样,非吵嘴不可了。老太太有这么个脾气,她犯了什么过失,她最恨别人说她,反是平常没做错什么事的时候,说她几句倒满不在乎。所以梅轩一作起势说她回家太晚,她就非常流利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