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言官们刚刚消停下来,南京科道又紧随其后,跟风弹劾。一时,上至六卿九寺,下到中书、行人,包括布政司、提刑司,没有一个落下,总共二十八道奏疏像雪片一般飞向隆庆皇帝的案头,直戳向高阁老的后脊梁,形势一发不可收拾。
尽管隆庆皇帝十分信任帮他走出困境的高老师,左右所用又都是高拱党人,本打算坚决挽留高拱,无奈举朝哓哓,自知抵不住这场声势浩大的&ldo;讨高&rdo;浪潮,万不得已才下旨罢免高拱。
高拱颜面扫地,灰溜溜地回到河南老家读书种菜,这时是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五月。
平心而论,高拱本人见识宏伟,施政措施也有诸多可圈可点之处。可惜刚强暴戾、从不退让的执拗个性是他的致命伤,无论遇到怎样的对手都难安于位。
高拱一走,河南老乡郭朴失去了靠山,忧心忡忡不自安,加之御史庞尚鹏、凌儒等人不断对之进行攻击,郭朴索性也卷铺盖回家了。
强人的崛起
这时的内阁除了张居正外,还有徐阶、李春芳、陈以勤。这次的阁潮颇为严重,然而也只是整个隆庆朝滔天阁潮中一朵浪花而已。
高拱罢相,徐阶的至交密戚无不额手称庆,唯独张居正不以为然,他对高拱被徐阶排挤回乡的狼狈惨状愤愤不平。
他特意往请徐府,劝老师不要太过分,无奈徐老信奉&ldo;打蛇不死,反咬一口&rdo;,张居正苦口婆心的建议不过如耳边风,未起任何作用,张居正只得失望地离开徐府。
直到有一天,德高望重的徐首辅有重要政务找张居正咨询,张居正和老师闹起脾气,闭门辞谢:&ldo;某今日进一语,明日为中玄矣?&rdo;高拱号中玄。意思是:我今天万一说错话,明天岂不是落得和高拱一个下场?
徐阶毕竟是位长者,即便对高拱深恶痛极,看到学生如此维护高拱,他也不会因此为难张居正。
人算不如天算。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政局又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隆庆刚刚即位,本来任用的是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内宫监太监李芳。对张居正而言,隆庆初之李芳,正如万历初之冯保,都是友好的政治盟友,毫不夸张地说,李芳与张居正的关系更为纯洁真诚。
&ldo;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德高于众人必非之&rdo;,李芳的忠谨得罪了其他太监,而且他不擅长哄着隆庆嬉闹玩耍,一味强谏隆庆励精图治,遭到皇帝冷落。盟友倒霉,张居正必然也遭遇小挫。
李芳败后,藤祥取而代之。心术不正的藤祥、孟冲、陈洪等人竞相以奇技淫巧取悦隆庆,纷纷得宠。他们费尽心思制作了一种被称为&ldo;鳌山&rdo;的灯,引导皇帝通宵达旦地夜游、夜宴。隆庆把内侍惯得无法无天,其中竟有人荒唐地在午门前殴打御史,闹得朝臣哗然。
徐阶作为首辅实在看不得皇帝和太监继续这么胡作非为,他恳切地劝谏皇帝纠办罪魁祸首,限制宦官的行动。
太监们因此忌恨徐阶,时不时在隆庆耳根嚼舌:徐阶自命两朝元老,所管甚多,简直越俎代庖,目无君上。
隆庆渐渐开始厌恶徐阶,而退休回家的死对头高拱终究咽不下当初那口恶气,私下勾结司礼太监藤祥等人,中伤徐阶,徐阶的处境越来越不利。
这年六月,隆庆帝又要赴南海子(明代皇家苑林)搭龙船游湖宴乐,徐阶苦苦谏阻,但未被皇帝采纳。与徐阶有怨的给事中张齐趁机露章弹劾,为高拱报仇。
隆庆帝早已对这位爱管闲事的前朝元老心存芥蒂,张齐的弹劾真是正中下怀。迫于压力,徐阶乞求退休归里,隆庆帝巴不得徐阶早日离开,大笔一挥,欣然批准首辅的辞职报告。
在这件事上,隆庆皇帝做得很不厚道,一开始特意降低徐阶的退休待遇,连路费都吝惜不给。多亏次辅李春芳的建议帮助,隆庆帝才做出给予徐阶旅途费、下玺书褒美、由使者开路等补救举措。就这样,徐阶结束了北京的政治生涯,回到阔别已久的江南老家,开始讲学传教的新生活。
纵观徐阶的政治生涯,十九岁就高中探花,年轻时不乏英锐之气,曾因忤逆嘉靖皇帝的宠臣张璁尊道贬儒,而被贬到福建延平做佐贰小吏。他没有一蹶不振、消极气馁,在穷乡僻壤之所脚踏实地,取得不小的成绩,屡屡受到上级提拔。嘉靖末年,更是忍辱负重,与奸佞严嵩明争暗斗数年并取得最终的胜利,嘉隆交替之际积极平反冤案,拨乱反正,在士林中享有崇高的声誉,可以说是有明一代的名相。
建功立业的同时,徐老也不忘精心栽培下一代。李春芳、张居正、陆光祖、王世贞这群名流硕辅,无不出自徐门。临行时,徐阶把生平志愿、理想和个人家事,都托付给得意门生张居正。他就像个归隐山林的绝代高手,要将绝世武功都传授给心爱的徒弟,才能安心上路。
张居正失去了长久以来相依为伴的政友,同时也失去了爱护自己的长者,所幸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愤世嫉俗的青年,官场的历练让他成为一位成熟的政治家,在政治圈中可以独立门户、只身作战了。
这样,李春芳接替徐阶,成为首辅。内阁中只剩下李春芳、陈以勤、张居正三人。三人搭档,倒也相得益彰。
李、陈二老皆为老实敦厚之人。李春芳洁身自好,任职期间安静低调,思想倾向于保守;陈以勤则以端谨自许;只有张居正比较高调,恃才傲物,轻视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