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安静乖巧的妹妹,我已觉得心满意足。又与燕燕闲话几句,我便推辞了燕燕留我吃饭的邀请,匆匆告辞离开。
虽然告了假,但在外面太久,未免惹人怀疑。
最近我越发谨慎起来,却有个颇有自我陶醉嫌疑的原因。
王熙凤最近对我越来越好了,不是金银赏赐,也不是给我特权,具体的“好”法我也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用个苍白的“好”字来概括。
别人或许尚且不觉,我自己却不能不在心里敲响警钟。若真等到别人尽知的那一刻,我才是真的蠢。
平儿倒是私下对我笑道:“我先前就说你是个有后福的,你只不信。”
我只嬉笑着敷衍过去,自知不如平儿陪王熙凤时间久,更不像她那样能读懂王熙凤的眼神动作。究竟哪点入了王熙凤的眼,我自己却也想不明白。
回到房中,果然没人查问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也不便再偷懒,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来到上房,却见平儿正带着人搬东西、换地毯呢。
我忖其情状,悄悄问平儿道:“刚才有客来过?”
“你倒躲了个清闲,今儿倒有一桩事。”平儿见我回来,便凑到我身边同我嘀咕,“确实是来了客,倒不是寻常的客。”
听她把一个老妪带着孙儿来打秋风的事情讲得活灵活现,我大概明白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刘姥姥。
平儿最后总结道:“看她虽然穷,倒是不怕二奶奶,什么话都敢往出冒。幸亏二奶奶不理论。”
我慨然道:“没准儿正是因为穷怕了呢。”
平儿便看我一眼,道:“说得你好像穷过一样。”
我一笑过去,进房向王熙凤回话。王熙凤正靠在桌边出神,抬头见是我,随口问道:“身上觉得好些了?”
我回想一下,方想起告假时用的是“身上不爽快,恐把病气过给二奶奶”的借口,便回道:“已经不妨了。”
王熙凤缓缓点头,点到一半,却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一斛米,”当我已经以为王熙凤不知神游到了那里之时,她却忽然出了声,“马上就要见底了,该怎么吃,才能消耗得慢一些?”
看见她抬起目光看向我,我心中一凛,知道她问的并不是米的事,但仍回答道:“二奶奶,庄子上的人刚来过,碧粳米,香稻米,都尽有的呢。”
王熙凤沉声道:“不要胡闹。”
我不敢再耍滑头,想了想道:“煮粥喝?”
“粥填不饱肚子,会有怨声四起。”
我心中叹息,知是刘姥姥这一来,让她倒拐七拐八地想了好些。不再低头扭捏,我直视着王熙凤道:“再买一斛米,岂不就完了?”
“你倒不傻。”王熙凤滞涩地牵了牵嘴角,“与其买米,不如种稻。但是这稻岂是好种的呢?别的不说,首先得看老天爷的晴雨。”
说完,她静静地望着我,似是想听我再说些什么。
依我看,贾府的情况,倒像一斛陈米。上面尚且新鲜的就快吃尽了,遮遮掩掩的,才能不使下面发黄生蛀的米露出来。
但人总要吃饭的,已经陈了的米,也不能恢复新鲜。节流不是永久之计,只能开源。然而筹备可供一府运转的进项,岂是像买米那样简单的?
刘姥姥尚且可以拉下面子,求一求当年偶然连宗的权贵亲戚,但是就算王熙凤拉下面子,又该求谁呢?
求人不得,只能另想出路。
看王熙凤看向我的目光都如此殷切,定是这愁绪无处可诉,已经叫她憋闷了许久。眼下我心里倒是有个办法,但那也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原书中,秦可卿临终前托梦王熙凤的话。
那段故事里,王熙凤听了虽也觉得有理,但过后就撇开了。如今的王熙凤,定然不会这样。
不愿意抢去别人的功劳,我打定主意,笑道:“我不如二奶奶有见识,连稻米怎么种出来的,都不知道。但是我想着,二奶奶问问别人,或许有人知道呢?比如珠大奶奶……”
王熙凤听了笑道:“问她能问出什么,她就只知道教孩子读书。”
反正这只是抛砖引玉之语,我也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甚至东府的大奶奶,小蓉大奶奶,知道什么,也未可知。”
王熙凤听到我说了秦可卿,方不言语。半晌,她揉了揉眉心,提高了声音道:“平儿那蹄子呢?又去哪儿偷懒了?”
平儿听见叫她,连忙掀了帘子进来道:“二奶奶,我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