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是个人。
是我叔的叔伯弟媳妇,半年前娶进庄里的杨玲玲。
&ldo;谁?!&rdo;
&ldo;我。你是丁亮哥?&rdo;
&ldo;玲玲呀,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啥呢?&rdo;
&ldo;我想看看你们丁庄谁是贼,是谁偷了我的袄。&rdo;
我叔就笑了:&ldo;你和我想到一块了,我也想看看谁是贼,是谁偷了你的袄。&rdo;说着他就去和玲玲蹲到一块儿。玲玲往边上挪了挪,他俩蹲到一块儿,像两袋粮食竖在一块儿。月色亮得很,能看见校院里远处跑的野猫和老鼠,能听见野猫、老鼠脚蹬着球场沙地的嚓嚓声。我叔说:&ldo;玲玲,你怕吗?&rdo;玲玲说:&ldo;以前啥都怕,看见人家杀鸡我的腿都软,可只从卖了血,人就胆大了,现在知道自己有了这个病,就啥也不怕了。&rdo;
我叔说:&ldo;你为啥卖血呀?&rdo;
玲玲说:&ldo;想买一瓶洗头膏。我们庄有个姑娘用洗头膏洗的头发顺,和流的水一样,我想用一用,她说那是她卖血才买的洗头膏。我也就去卖血买了洗头膏。&rdo;
玲玲说完了,我叔望着蓝水似的天:
&ldo;这样呀。&rdo;
&ldo;你咋卖血呢?&rdo;
&ldo;大哥是血头,看别人都找他卖我就也卖了。&rdo;
玲玲望了一会叔:
&ldo;人家都说大哥黑,抽人家一瓶血其实都是一瓶半。&rdo;
我叔就笑了。对玲玲笑了笑,不说血的事,用胳膊肘儿去碰了玲玲的胳膊肘,笑着说:&ldo;人家偷你的袄,你不会也去偷别人?&rdo;
玲玲说:&ldo;人得有个好名声。&rdo;
&ldo;人都快死了,还顾狗屁名声呀。&rdo;我叔说:&ldo;你的名声好,可你男人小明不是一听说你有热病就打了你一耳光?有病了,不心疼,还那么狠地打你一耳光。&rdo;我叔说:&ldo;那是你。要是我,有病我也不给男人说,非把这热病传到他身上。&rdo;
玲玲就有些吃惊地望着我二叔,像望着一个她压根不认识的人,稍稍把自己的身子往远处躲了躲,像躲着一个贼。
&ldo;你传给嫂子啦?&rdo;
&ldo;早晚得有那一天。&rdo;
说着话,我叔坐在铺了水泥的檐下滴水地,把背靠在砖墙上,头对天仰着。砖墙上的寒,一会就透过他的棉袄钻到他的后背脊,使他的背脊有一股冷气穿过去,像有一股冰冷的水从他的脊柱流了过去了。他就把脸和天平行着,不说话,竟有两行泪从他脸上流下来。
玲玲没有看见他有泪,可她听见他说话时有着哭的调儿了。
她就勾头去看他:&ldo;你恨我嫂子?&rdo;
我叔擦了泪:&ldo;你嫂子以前对我好,可我有了病就对我不好了。&rdo;把头扭过来,看着黑影里的弟媳妇:&ldo;不怕你笑话&rdo;,我叔说,&ldo;玲玲呀,哥不怕你笑话,我有病后你嫂子没让我碰过她。你说呀,我还不到三十岁。&rdo;
玲玲就又把头勾下去,像要勾到地上样。她默着不说话,月深年久地不说话。我叔看不见她脸上泛下的红,泛着的热,直到过了月,过了年,红退了,热冷了,她才又抬头瞟了一眼我二叔,轻轻慢慢说:&ldo;都是一样丁亮哥,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有病了小明也没有碰过我一下。我才二十四,刚过二十四,刚结婚也才几个月。&rdo;
终于的,两个人也就对望着。
很近地对望着。
月亮已经移到了校园外,可校园里还是依然地亮。水融融地亮。融融着亮,像是结着一层冰。像铺了一层薄玻璃。因为亮,在楼下的暗影里,他们就能你我、我你看得清。我叔看见玲玲的脸像一个熟苹果。熟透了,都已经熟得有了斑点儿。那是她脸上起的热病疮。可那苹果上,有时有几个斑点儿,它会有令人爱惜的好看和味儿。我叔就像望着一个熟到有斑的苹果样望着杨玲玲,闻见她身上除了疮味儿,还有一股压不住的没结婚的姑娘的味,像没被人沾过的清水味;有一股刚结婚的女人味,像煮开又放冷的清水味。
我叔咳了一下嗓,大大胆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