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翁吉剌惕之行,使少年对于&ldo;财富&rdo;二字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这种了解震憾着他的心灵,使之浮想联翩:
贸易,那是一个多么神奇的词汇啊!这在此前闻所未闻的新奇名词已经足够这少年想上很久了。翁吉剌惕人就是以此来获取富足安定的生活。他们开辟了商路,将毛皮、骏马和羊毛、驼绒输入金国,换来金银器物、宝石明珠、丝绸布料。他们也与西方的商人交易,得到无光自明的美玉、晶莹剔透的玻璃、细致柔软的绒毯乃至锋锐无比的兵器。因为他们不必通过中间商的盘剥,可以直接地进行贸易,因此所获之利往往十倍于其他的部落,想到自己家里为了换取一块茶砖却要用五匹好马为代价,他就感到了因环境闭塞而导致的巨大差异。如果每个蒙古部落都能通过贸易来致富,那么大家又何必为了一小块草场的归属就会大打出手呢?看来,贸易是一种比战争更加有效的手段。总有一天,自己要将这个道理说给所有的牧民们听,让他们明白战争只能让人们仇上加仇,贸易却可使和平吉祥之光普照草原。
然而,少年也清醒地认识到,这条梦想之路并不平坦,会有重重障碍拦阻,万般凶险暗伏。泰亦赤兀惕、塔塔儿乃至金国,都是必须要搬开的绊脚石。而在它们的后面,还不知道隐伏着多少潜在的深沟壁垒,或许穷自己之一生,也要与这斗争不休。然而,&ldo;大义当前,舍我其谁&rdo;的念头已经在这一刻深植于少年之心,只待假以时日便会荫荫如盖了。
正因为沉浸于幻梦之中,以至于少年根本没有在意父亲与薛德禅夫妇之间的谈话内容和包括未赤新娘孛儿帖的入帐见面以及因此达成的许婚协议。
孛儿帖是年十岁,比铁木真长一岁。但出身于如此不虞匮乏的优渥环境,使她比草原上其他姑娘发育得更早,高挑健美的身材,白晰细腻的皮肤,渐趋饱满的乳房,疏朗柔美的面容,衬以一头闪烁着亚麻色光泽的秀发,还有与之名字相匹配的一双灰蓝色眸子(4),展示出一位少女全部的青春魅力和照人光彩。也速该几乎是在看了第一眼之后就相中了这个健康伶俐的女孩,他恨不得当即就提出求亲之事,但行事稳重的他还是强自按奈了下来,而是尊照草原习俗,在翌日才正式行了求亲之礼。
对于德薛禅而言,可谓是梦寐以求。虽然是富甲一方的部落首领,但是能与乞牙惕这样高贵门阀攀上亲,尤其是与威震草原的也速该连姻,其荣耀绝非是金钱可以衡量的。然则,这位老于事故的人物全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一丝半毫的诸如欣喜若狂、受宠若惊等等的神情,语气也依旧不徐不缓:
&ldo;十匹病马也不及一头健康的驼骆,百句轻佻的言词也不如一句真心的请求。多不足贵,少不为贱。上天赋予女人的命运便是不可老死于生身之家门,因此我将顺从天意,将孛儿帖许配予你的儿子铁木真。&rdo;
这不卑不亢的态度令也速该愈发敬重眼前的这位亲家。两人的手紧握于一处,彼此俱怀相见恨晚之感。当下,德薛禅又提出了一建议:
&ldo;我翁吉剌惕一族,向来有门婿入赘的风俗,也速该亲家能否也将你那铁木真留在我的营地中,直到他们夫妻完婚之日呢?&rdo;
&ldo;既是风俗,自当尊从。&rdo;
也速该一口应承,没有丝毫犹豫。于是,铁木真今后数年间的居留行止问题,就在他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决定了下来。
次日清晨,铁木真跟在德薛禅夫妇的背后,目送父亲离去,心中几天来的兴奋与新鲜感被离别亲人的失落感和身处异乡的孤寂感所取代。他多么希望父亲能对自己说些关照的话,但是一向寡言少语的父亲即使在此种伤情时刻也依旧没留给他只言片语。眼望父亲的背影在草原深处渐渐变小,铁木真的心中有生以来第一次萌生了想哭的念头。
忽然,他看到远处的也速该回转了马头,向自己飞奔回来,不禁心中一喜:父亲回心转意了吗?要嘱咐自己些什么还是干脆带上自己回家?各种各样的猜测在脑海中盘旋交织起来。
然则,当也速该驰近之时却只是对德薛禅夫妇说了句,&ldo;我儿子怕狗(5),休教狗惊到。&rdo;便圈转马头,不顾而去,这次真的再也没的回来……
在当时,没有谁会想到,哪怕是那位翁吉剌惕人的&ldo;智者&rdo;(即德薛禅,薛禅一词在蒙语中的意思即智者)也无法预料,此一别,居然是这一对父子之间的永诀。直到半个月后,当铁木真心中的离愁别绪刚刚趋于平复,开始专注于研究翁吉剌惕人的生活方式的时候,那位察剌合老人的儿子,隶属于乞牙惕部落之下晃豁坛族,名唤蒙力克的青年带来的不幸的噩耗‐‐也速该在回归不儿罕山麓的营地途中,在行经扯克彻儿山附近赤剌克额儿草原时,参加了一支塔塔儿人举办的宴会。九年前,他战胜了塔塔尔人,九年后,他却鬼使神差得忘记了这一仇恨,正如当年俺巴孩汗毫无戒心地将自己送上了死路一般饮下了对方送上的毒酒。这毒酒使他在马背上遭受了长达数日的非人痛苦,回到自己的营地后就断了气。又一位优秀的苍狼白鹿的子孙就这样成为了部落仇杀的牺牲品。按照铁木真生于纪元1162年计算,此次山崩般的死亡时间当在猴儿年,即西元1171年暮秋时节(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