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那几枚换骨托生丸时日久了,药效不甚新鲜,赵杀新生过后,周身俱是续骨生肌之痛,人只得忍着剧痛,一件件着好衣履。
林间有溪水潺潺淌过,赵王爷对水一朝,看自己额角旧伤尽去,英俊不减当年,心中志得意满之余,又有些茫然,顿了一顿,才开始颤颤巍巍往阴山脚下赶去。
他这回托生的地方稍稍偏了些,走到碑亭时,残阳犹在,洇出一抹赤色,赵静一个人坐在废墟中,双手执着废墟那具尸身的手。
赵王爷远远看见,心都揪紧了,小声唤了句:&ldo;阿静……&rdo;
只是身上余痛未消,声音微哑,等到人走得近了,发现赵静并未听见,忙扯着破锣一般的嗓子多喊了几句:&ldo;阿静,哥哥回来了!&rdo;
赵静这才微微侧身,他双目无神,脸色煞白,只有双唇之间泛出一线血色,定定分辨了赵杀好一会儿,才仓皇站起,朝赵王爷的方向小跑了几步,而后猛地停下。
他跑得太急,几乎被地上碎石绊倒,有一刹那,赵杀几乎误以为自家弟弟害怕得紧了。
好在赵静停下之后,一瞬不瞬地看了他半炷香的工夫,人便一点点恢复如常,举止自如,微笑起来:&ldo;哥哥说让我稍等片刻,没想到要这么久。&rdo;
他原本相貌出众,已生得十分可怜可爱,此时又多了几分乖巧神态,煞有介事地轻轻击了两下掌,轻声道:&ldo;凡人想求长寿已是极难,我家哥哥却能无病无痛、有万千化身,当真道术了得。&rdo;
赵杀被他夸得老脸通红,谦让了几句:&ldo;哪里哪里。&rdo;
赵静微微一笑:&ldo;别的本事也是厉害得很……&rdo;
他这话说得极轻,赵杀却不曾听见,他看见赵静跪坐在地上,衣衫脏得不成样子,十指尽是血污,不知道牵了多久那尸身,心中酸涩,一瘸一拐地走到马车上,取了水囊、白帕和簇新的外袍,搂在怀里走回来,硬抓住赵静的手,替他一点点冲洗,再拿白帕擦净了。
赵静苍白的脸上慢慢多了两抹血色,侧着脸,仿佛不情不愿似的,等到赵杀想解他的外袍,赵静耳珠都有些发红,不住挣扎,赵王爷只能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ldo;阿静,听话,换身干净的衣服,哥哥心疼你。&rdo;
赵静那双猫儿眼愕然转过来,有一刹那,倒像是从两块冰冷漂亮的石头,化作了两汪水。赵王爷借机解了赵静外袍,为他换上鹅黄色新衫,又绕到背后,将赵静几近全白的乱发捋在手里,呼吸一窒,而后才道:&ldo;阿静瘦了。&rdo;说罢,小心翼翼地替赵静绾了一个髻。
可他看不见赵静的神色,等了片刻,正要牵着赵静回车里坐下,那人却突然转过身来,先是猛地一推赵杀,以孱弱病体硬生生将赵王爷推得一个趔趄,然而下一刻,赵静就使尽全身力气,狠狠抱紧了赵杀的腰。
赵王爷吓了一大跳,半晌才问:&ldo;阿静,怎么了?&rdo;
那人依旧抱着他不放,不到片刻,赵王爷就发现自己胸前衣襟被眼泪濡湿了。
赵杀跟着眼眶一热,柔声细语地哄他:&ldo;阿静,怎么哭了?&rdo;
他虽然记得自己弟弟隔三岔五要哭上一回,一边落泪,一边要咳血,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家阿静已经长大了。不过是在别处多流连了几眼,再过回头来,赵静就变得同他客气生疏,抓也抓不住,一下子便长大了。
只有细心看时,凝神听时,才能找到弟弟过去的影子。
赵王爷红着眼睛,又问了一遍:&ldo;是不是,哥哥哪里做得不好?&rdo;
他看赵静不答,自己细细回忆了一番,试探道:&ldo;是不是……哥哥来得太晚了,你等了半天,以为我骗你,心里有些难过?&rdo;
赵静被他说到痛处,心中不悦,又把人搂紧了几分,无论如何不肯抬头,言谈之间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ldo;我之前愚钝,并不信哥哥道法高深,真能不惧伤痛,有不死之能,这才虚惊了一场……不过也无妨。&rdo;
赵王爷听得心中感叹,刚要说几句动听软话,忽听赵静续道:&ldo;反正是最后一回担惊受怕了。&rdo;
赵杀不知为何抖了一抖,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征兆,细想时却无迹可寻,只好领着赵静回到马车里,替他盖上几床裘皮。
等哄得赵静睡下,他才抽身下了马车,趁着朦胧月色,拾起木棍瓦片,用布条捆成一个简陋锄头,走到碑亭废墟上,一锄一锄铲起石灰,想把自己那具旧皮囊重新盖住。
然而每铲上一锄,赵王爷心里都有愁思浮现,渐渐汇成绝世好句,于月下唏嘘道:&ldo;今日葬侬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rdo;说完长叹一声,在荒唐之余,又生荒凉之感。
赵王爷诗兴既去,本想继续挥锄,突然看见手背上多了一朵白色桃花印,慌得猛一回头,正看见有人一身风尘仆仆的白衣,立在清辉月色间,目光呆呆落在自己锄旁。
而自己才铲了一半的土,手和袖口还露在外头。
正所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赵杀忙往旁边站了站,把罪证挡得严严实实。
许青涵仿佛受了天大的刺激,身形晃了晃,半天才道:&ldo;王爷,许某幸不辱命,找到药引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