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爷自然要夸他,当即温声道:&ldo;好!青涵果然一诺千金!&rdo;
他说到此处,虽然也想同许青涵多温存片刻,将车中馕饼美酒尽数摆开,替这人接风洗尘,但眼见夜色越来越沉,再过不久,就要有凶兽现世,等着啖应死之人的血肉,赵王爷又不敢耽搁太久,只得犹豫道:&ldo;我们这便熬药吧?&rdo;
可许青涵仍神色恍惚,定定看了他半晌,才从怀中取出一件锦盒,沾了灰的袖口滑落,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腕。
赵杀一眼便看见那玉色肌肤上新添了几道血痕,眼眶一红,忙道:&ldo;交给本王便是,青涵好好歇一歇,不劳你费心。&rdo;
许青涵神色冷淡,沉默半晌,方恭恭敬敬应了一声:&ldo;也好。&rdo;人双手把锦盒递了过去。
赵王爷一面接过锦盒,一面趁机摸了摸许大夫的手,若是从前,许大夫只怕会微微笑一笑,与他十指相扣,然而此时,许青涵却把手慢慢抽了回来。
赵杀心中一紧,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又寒了许大夫的心。只是自己怀着一腔赤诚,做出的寒心之事,难道还少么?
他忍着钝痛,四下走动,到处张罗,好不容易架起简陋药炉,把先前配好的药材倒入,一抬头,看到许青涵又在望着废墟堆成的小丘,慌忙遮掩道:&ldo;青涵,你坐着歇一歇吧,我们说说话?&rdo;
许青涵果然走了过来,斯斯文文地撩起下摆,席地坐下,静静望着赵杀看顾火候的模样,轻声道:&ldo;为什么自己来,你怕我做手脚,不放心我?&rdo;
赵杀听了这话,良久才反应过来,许青涵问的竟是自己执意亲手熬药的事,他一时瞠目结舌,高声道:&ldo;本王……绝无此意!&rdo;
可他从未如此情绪激荡,言谈之下,竟是辩解得结结巴巴,翻来覆去,都是些&ldo;绝无此意&rdo;&ldo;天地可鉴&rdo;,到最后还气得一甩袖,仿佛有天大的怨气,受了无尽的委屈。
许大夫看在眼里,便轻轻一颔首:&ldo;许某明白了,多谢王爷。&rdo;
赵杀气得变了脸色,待要狠狠教训这人一通,语气中却不自知地透了点软弱哀求:&ldo;胡说八道,你谢什么?&rdo;
许青涵一双瞳眸明若秋水,听见赵王爷问得色厉内荏,眸中也不见一丝涟漪,淡淡道:&ldo;多谢王爷让我醒了。&rdo;
赵杀听了这话,再顾不上守着炉火,想执着许大夫的手,同他推心置腹地说几句话。
正在此时,许大夫朝他轻轻笑了一笑:&ldo;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心里忽然好受了许多。&rdo;
赵杀一下子怔住了,脑袋里一团散沙,只听见许青涵郑重续道:&ldo;与王爷相识之前,许某一向心如止水,忙着求索医道,竭尽所能、治病救人,近年光顾着与王爷厮缠,或许有一两分狂喜,余下八九分,尽是伤心、惊怒、嫉恨……&rdo;
他说得分明是恼怒不甘之事,脸上却只剩云淡风轻,披着两肩月色,一字比一字淡然:&ldo;原以为过去心境已如隔世,多亏王爷亲疏有别,让许某一下子从梦中醒了,换来一份天高云阔,我不该谢吗?经此一事,许某践行医道之心,比当初还要坚定几分,难道不该谢吗?昔日与赵王爷相处,多少有过一两分狂喜欢愉,而今虽觉不过如此,仍要谢过王爷恩典。&rdo;
赵王爷骤然听到这话,虽想拼尽全力、强忍心绪,可在他强忍心绪之前,眼泪已经落了几行。他早知两人心生间隙,只怕走不长远,却没想到来得如此毫无征兆,半天方颤声道:&ldo;青涵,怎么突然说这些话。就因为我……我抢着做事,自己熬了药……&rdo;
许青涵却道:&ldo;我之前说过,如果有幸救活了令弟一条命,想求王爷一件事。&rdo;
赵杀急道:&ldo;不错,我答应了的,我答应过你。&rdo;
许青涵看到他这边焦急,蹙了蹙眉,缓缓道:&ldo;纵使王爷不答应,我也会一样地救人。可王爷为了弟弟,一面答应下来,一面找来身材相似的无名尸首,换上常穿的那套蟒袍,弄塌碑亭,装作自己身死,不肯践诺……不是更加可恨吗?&rdo;
他说到这里,嘴角竟是泛起一丝轻嘲冷笑:&ldo;我难道不曾告诉过王爷,看见你头破血流、生死不知,心里难免伤心,王爷还要这般捉弄我……&rdo;
&ldo;不过若非如此,许某哪有此刻的天高海阔、云淡风轻?多谢王爷成全。&rdo;
赵王爷久久回不过神来,直至许青涵站起身,替他往药炉里加了些水,把药引一并放入煎煮,赵杀怕许大夫烫了手,仍想捏着那人的掌心细瞧。
许青涵笑道:&ldo;王爷尽管放心,许某已经醒了,如今对赵王爷并无情意,自然不会加害静公子。&rdo;
赵杀顿了顿,终究缓缓让开,缓缓点了点头,眼眶通红,低声问道:&ldo;这样想……你当真会好受一些?&rdo;
许青涵只以为这人会舌绽莲花,拽着他不放,说出许多绵绵情话来乱他心神,听到这无头无尾的一句,竟是生起些许错愕,旋而断然道:&ldo;是,拨云见日,再世为人,自然要好受许多。&rdo;
赵王爷小声道:&ldo;那就好,那就好。我欠了你许多债,只要你心里能高兴一些……&rdo;他说到这句,不知为何满脸落寞,眼睛里居然再度落下泪来,忙负着手,背过身去,抬腿走了十几步。
许青涵蹙眉看去,正看见赵王爷腰身清减了许多,向来挺拔如松、饱凝气势的脊背也微微佝偻起来,仿佛畏寒似的,任谁上前,都能把他推得摔倒在地,心里几乎有所动摇。
然而下一瞬,许大夫又去照看炉火,等火候一够,就踢起土灰把柴火盖住,将浓稠药汁倒进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