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的声音温和得如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幻:&ldo;她不会知道的,她临盆在即,只会在院中安心休养,绝不会来此。&rdo;
&ldo;陛下,我心中一直有疑惑,媚娘模样生得比我标致,也比我聪明,为何你仍会对我……咯咯……媚娘有什么不好?&rdo;也不知李治做了什么,大姊咯咯地娇笑起来。
&ldo;媚娘确是生得倾国容颜,她横眸浅笑时,叫人看了煞是可爱;而她那副轻颦薄嗔的神韵,叫人看了又煞是可怜。但每当她敛容劝谏的时候,眉头眼角,隐隐露着一股严正之气,有时我见了都不觉畏惧起来……&rdo;李治叹了一声,悠悠说道,&ldo;我对她那是又爱又怕,有时我真不懂她,一点都不懂……还是你好,温柔可人,又善解人意……媚娘,媚娘就是太好了……&rdo;
&ldo;陛下……&rdo;大姊柔柔地叫着。
一泊晶莹微光中,我望见了李治与大姊在榻上交缠的身影。
我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静静地转身离去。
我心念旧情,见大姊无依无靠,便费心将她接到宫中,因为我们毕竟名为姊妹。为了母亲,我不能抛下她不管。但我却忘了,人的欲望总是难填,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一个愿望满足了,又会滋生新的欲望,永无止境……我的眼前有些模糊,远去的记忆如溯影回漩,吞噬了所有的光热。模糊的血光中,我所有珍视的一切皆从眼前流逝,原来回忆也会令人流血。
殿外残雪飞扬,覆于心头,落了一层薄霜,冰凉彻骨,心底残存的一星温暖寂灭。寒风吹得愈加猛烈,庭中的白梅被劲风吹得东倒西歪,它却仍苦苦支撑着颓败的身躯。
冬寒,已深入骨髓。
&ldo;我们走吧。&rdo;我轻声对夏莲说道。
夏莲见我神色有异,却也不多问,只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感到了小腹中刀滚般的绞痛,下身的滚热让我心惊,我咬牙撑着,缓步前行。一直走回自己的小院,我才颤抖着伸手去摸,却染了一手的猩红。
&ldo;昭仪!&rdo;夏莲惊叫着扶着我缓缓倒下的身躯。
我勉强微睁着眼望去,冰雪未融,冷意彻骨,只余下触目的空茫,窅暗如渊。
蛰伏
自我生下弘儿,我便以为,这世间最痛的是产子之痛,可如今我却发现,破灭,才是最深切最绝望的痛。它犹如刮骨抽筋,痛入骨髓,痛彻心扉,痛得我恨不能立即死去。
眼前人影晃动,凌乱的脚步声,焦虑的话语:&ldo;陛下,陛下……您不可在此……
&ldo;都给朕让开!说,如今情势如何?&rdo;
&ldo;这,这,昭仪流血不止,胎儿又无法出来,恐怕要糟了……&rdo;
&ldo;快救她!无论如何都要救她!救不了她,朕要你们统统陪葬!&rdo;
&ldo;媚娘,媚娘,我是大姊!你快些醒来啊!&rdo;
挥不去的窒息与倦意,呛人欲泪。我只觉身子愈发的冷了,气若游丝,再也不想去触及那些令我难堪的事物,若无魂魄,就不必再承受痛楚,便如此沉沦下去吧……恍惚中似有个温柔的女声在我耳边声声呼唤:&ldo;媚娘,媚娘,别怕,别怕,我在这……&rdo;
这是谁的声音?为何这个声音如此焦灼,如此急切,如此伤悲,我却如此的熟悉?这世上会如此唤我的人只有母亲,只有她……但绝不会是她……因为在我与太宗皇帝之间,她选了她最爱的男人,而不是我啊……母亲,你可知道,我多恨你的无情!母亲,我是真的恨你,恨到难以自己!过往所有的一切,历经风霜,带着累累伤痕,纯如白雪,美得高寒,却已离我很远,与我无缘了。其实,多么的不舍……失去与得到,竟是如此彻底。
不觉中,我的眼角丝丝渗出眼泪。昨日之事,不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褪去残留的一副躯壳,我怆惶到崩溃。只是,心有不甘啊……是谁令我必须承受如此痛楚?!多少个月夜,我披星戴月,深读奏书,我忍受受孕分娩之苦,而我的夫君却与我的姊姊寻欢作乐!卓然奋起,在血路中自闯新途,剑走偏锋之际,早已不容后悔!胸中似有火焰相煎、相斗、厮杀、纠缠,永不可融,直至五内俱焚。我宁愿忘掉那一场血浓于水的亲情与情缘,还有那些缘于其中的软弱而换取到的不幸。紧握双拳,自心到手,将坚韧紧紧握在手心,它如此稀缺,又如此隆重。
身体内最后残存的意志竟然使我勉力睁开了双眼,疼痛难当。胎儿每下坠一分,我便感到身体似被撕裂一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感到腹中的胎儿已脱离了我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