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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林依就在隔壁杂物间摆放农具，将她们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道，杨婶倒是好意，想套任婶的话，只是这事儿关系重大，任婶岂会轻易讲出，问也是白问了。这世道便是如此，并不是所有的真相，都会大白于天下，也并不是所有的委屈，都能够化解。

林依叹了口气，摆好最后一把锄头，关了门回房，继续打络子，像她这般无着无落的人，以其花费时间去揭露任婶，还不如节约时间多赚几个钱来得实在。过了十来天，又一批络子编好，她照旧寻了张仲微来，托他帮忙去卖。

张仲微接过木盒，不知脸上该作何表情，犹豫再三，提议道：&ldo;三娘，你怎地总打络子，咱换个花样可好？&rdo;

林依不解其意，奇道：&ldo;我会的手艺里，只有这门最赚钱，不然还能卖甚么？&rdo;

张仲微很想说，我屋里的络子已堆积如山了，虽然我不介意继续&ldo;收购&rdo;下去，但能不能麻烦你换个名堂……他一面想，一面习惯性地摸着腰间的攒心梅花络，摸着摸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道：&ldo;再值钱的物件，做得多了，渐渐地也就卖不起价了，不如另做些荷包、香囊和腰带，只怕还卖得好些。&rdo;

林依不好意思道：&ldo;你讲得有理，只是我不会绣花撒。&rdo;

张仲微这才想起，自家娘亲不愿她太能干，凡是女人该学的活计，没一样教过她，这打络子的手艺，还是张八娘偷偷教的呢。他顿感自己讲错了话，内疚起来，沉默了好一时，突然又道：&ldo;你放心。&rdo;

林依正琢磨这话的意思，他已将木盒藏进宽大的袍袖里，转身远去了。

张仲微回房时，张伯临为节约灯油，正在他房里借灯看书，瞧见他愁眉苦脸地抱着盒子进来，吃惊道：&ldo;不会又是络子罢？&rdo;他丢了书，抢过盒子来掀开一看，笑得弯腰直揉肚子：&ldo;老二，你打算开个络子铺么，柜子快塞不下了罢？&rdo;

张仲微被他笑红了脸，该说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曾漏：&ldo;哥哥，可还有钱，借我。&rdo;

张伯临跳将起来，急道：&ldo;你还真打算一直收下去？&rdo;

张仲微开了柜门，将新得的络子放了进去，道：&ldo;反正我舍不得卖。&rdo;

张伯临苦劝道：&ldo;老二，林三娘是该帮，可不是这么个帮法，你再继续收下去，钱从哪里来？&rdo;

张仲微沉思片刻，突然抬头道：&ldo;哥哥讲得对，要收三娘的络子，先得去挣钱，正巧过两日书院要放假，我去城里逛逛，看有没有赚钱的门路。&rdo;

张伯临被这话噎住，瞪了他好一会儿，痛心疾首道：&ldo;堂堂读书人，州学的学子，不想着如何作几篇好文章，却要出去挣钱，真真是羞煞人。&rdo;

出于对兄长的尊重，张仲微没有顶嘴，但他丝毫不觉得作文章与挣钱有冲突之处，待得书院放了假，便去同方氏讲，说要去城里转转。方氏正忙着折腾银姐呢，哪有时间管他，问也不问就点头许他去了。

因寿昌书院就在眉山城，这城中，张仲微每日都来，却每每只埋头赶路，不曾好生逛过，今日他揣着目的，便放慢了脚步，一面走，一面四处打量。

街道两旁，最多的商家，乃是分茶酒店，即酒菜店，按人出筷子，小分下酒菜，有些寻常百姓，为挣几个小钱，只要瞧见富家子弟在此饮酒作乐，便凑上前去先唱个喏，然后束手站立，小心侍候，看有甚么事需要跑腿代办的，或买点物事，或寻个伎女，都能得到些赏钱，时人称之为&ldo;闲汉&rdo;。又有的上前帮忙换汤斟酒，唱歌献果，点烧香火，谓之&ldo;厮波&rdo;。

张仲微好歹是个少爷，又是读书人，哪里肯去做这些事体，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

有些小孩子，穿着白布衫儿，带着青花头巾，抱着大白瓷的菜缸子，吆喝自家腌的辣菜。眉州乡下，家家户户都会腌制此物，张家也不例外，张仲微有几分动心，但一想到自己过完年就满十七，已是个大人，挟着菜缸子到处跑，也太不合适，只得罢了。

再前行了一段，路边有几个卖食药香药果子等物的，见人就硬塞，塞完就讨钱，也不管你要不要，张仲微深怕被缠上，忙疾走了几步，绕到另一条街去。

这条街却是家户人家居多，并无几家店铺，他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瞧见有家院子里，几个女娃儿成群，正在踢毽子，里踢外踢、膝踢肚接、头顶、剪刀、拐子，身手灵活，将一只毽子踢得花样翻飞，他正瞧得有趣，却被个女娃儿发现，走出来赶他道：&ldo;你是哪个，休要站在我家门首。&rdo;

张仲微忙作揖道：&ldo;我家有个妹子，也好踢毽子，我想与她做一个，却每每不得法，我瞧你这毽子甚好，不知是个甚么做法？&rdo;

那女娃儿见他是为妹妹打听，就大方递了毽子与他瞧，笑道：&ldo;城里人家，哪儿会做这个，我们都是在店里买的。&rdo;

张仲微接了毽子在手，细细瞧了瞧，这毽子底下缀的是枚铁钱，上面装有鸡羽，颜色很是鲜艳。是了，城里人又不养鸡，哪里来那许多鸡毛做毽子，倒是乡下，此物甚多。

林依做的络子，乃是私人物件，他不愿别个也有，但毽子不过是玩意儿，多做几个卖与他人又何妨？张仲微不知不觉微笑起来，拿的毽子也忘了还，还是那女娃儿不耐烦催促了几句，他才回过神来，还了毽子，道过谢，重新转到店铺密集的街道上去，寻到卖玩意儿的铺子，买了个鸡毛毽子。

他得了个赚钱的门路，却没有就此回家，心道，我是准备自个儿挣钱，把给林依花销的，叫她来挣，算甚么本事。于是脚下不停，接着逛。秋冬白日短，他转了没几圈，天色就暗下来，本打算回家，明日再来，路边却有个代人写信的书生，提点他道：&ldo;我瞧你同我一样，是个文人，何不去寻个茶馆卖几篇酸文，也能赚几文养家糊口的钱。&rdo;